丑奴(40)
周二爷平均半年回一趟老家,这期间,无人给陈丑奴托送,如有完工的碑,必须由他亲自送去县城周记丧葬铺。
陈丑奴略略一算,这块碑刻好后,正巧是七夕。
“好。”陈丑奴应下,目送周二爷下山,然后转身向院内而去。
陈丑奴不急着去厨房做早饭,而是径直回了内室。
白玉平躺在床上,正揪着一截红红的帐子玩,陈丑奴走过去,也不问她缘何不睡,摊开手,把那两串铜钱送到她眼前。
白玉眼神微动,很快反应过来:“周二爷又找你刻碑了?”
陈丑奴点头,示意白玉接钱。
主动上交?
白玉坐起来,把两吊钱抓入手心里,掂量了下,眼皮一撩:“以前的呢?”
陈丑奴笑,走向屋外,片刻,捧着个破旧的陶罐走进来。
那陶罐约莫有南瓜般大,脑袋边被磕破了一角,圆挺挺的肚子上不是划痕就是尘泥,呆呆傻傻,又破又脏,陈丑奴却像抱着个小祖宗似的,一脸小心和骄傲。
他用脚拨根凳子在床边坐下,白玉探头看过去,果然,是一罐子绿油油的铜钱。
“可以啊你,”白玉双眉一挑,睨他,“还有小金库呢?”
陈丑奴脸上的两个酒窝一荡。白玉探手进陶罐里,拨弄着那些铜钱,拷问他:“攒来干什么的?”
陈丑奴也不隐瞒:“娶媳妇的。”
白玉又一扬眉,实是意外,陈丑奴补充道:“爷爷吩咐的。”
白玉放开那些凉幽幽的铜钱,坐直,眯起眼睛看他:“可你娶我好像也没怎么花钱吧。”
陈丑奴不慌不乱,伸指在陶罐上敲敲:“都是你的。”
白玉眼睛微亮。
陈丑奴捧着那个已经属于白玉的罐子,道:“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了。”
白玉眨了下眼睛,等他下文。
陈丑奴道:“周二爷告了假,新刻的碑得在那天送进城去,由我送。”
白玉依旧看着他,不作声。
陈丑奴微一抿唇,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盼:“我,想带你进城。”
日光明晃,照过他澄净的眸子,白玉将那两吊铜钱放进陶罐里去,沉默片刻,道:“进城过七夕?”
陈丑奴点头。
白玉撇嘴:“七夕那天,城里有什么稀奇的吗?”
“有的,”陈丑奴第一次接话接这样快,“白日有庙会,夜里有花灯。”
白玉有些吃惊,盯着他,轻轻一笑:“你见过?”
陈丑奴眼睫微眨,眸子深处藏有星辰,使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孩子。
“小时候跟爷爷去见过一次。”他微笑着,这样说。
“就一次?”
“嗯。”
白玉欲言又止,最后道:“上次你出门用的那个帷帽……”
陈丑奴忙道:“我给你做个新的。”
白玉微微一怔,又过了片刻,终于点头:“好。”
陈丑奴大喜过望,捧着那破陶罐一站而起,正要出去,猛又顿足,把陶罐举高:“藏何处?”
白玉失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陈丑奴也笑,大步去了。
午后,白玉起来拾掇床帐、被褥以及两人的衣裳,陈丑奴去水井边替她打了水来,让她在坐在屋檐下先洗些小件,自己则去院后砍了些竹子来编织斗笠。
上回进城所戴的那个帷帽,早已经牺牲在野柳村一帮汉子的棍棒之下,这回一做就得做俩。陈丑奴拿上刀具,将砍下的几根竹子搭在门上,并肩同白玉坐下,开始削竹片。
白玉在洗自个的肚兜,一丝不苟。
微风穿院而过,一树树绿叶哗然轻响,间杂此起彼伏的砍削声、捣衣声。
太阳一点点西斜。
白玉将拧干的衣衫放进木桶里,抬胳膊擦了把汗,一撩眼皮,迎上直射过来的光线,闭了下眼睛。
再一睁开,眼前光线黯下,紧跟着头上一重,一摸,是个光滑的斗笠。
帽檐外,陈丑奴微微而笑,逆在日光之中,一脸成就感十足的神情。
白玉笑,找出陈丑奴的一件脏衣服,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扔进木盆里,倒上清水,开始搓洗。
***
七夕那天,是个晴而不热的好天气。
陈丑奴提前一天下山去村里租借了驴车,这天天一亮,等白玉拾掇好后,便戴上帷帽,装好墓碑,同她坐上驴车,一径朝县城而去。
县城名叫三全,距离东屏村四十里地,两人赶到时,正是日上三竿,城门口一片熙攘。
许是有段时日不曾入世,白玉今天格外沉默,便连城门守卫上前盘查,也没有多吭一句,还是陈丑奴言简意赅,表明身份,这方顺利驱车进城。
周记丧葬铺在城西的岩板巷,陈丑奴径直赶去,打算把墓碑送到后,顺势将驴车停在铺外,劳铺中活计留意些,以省去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同白玉在城中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