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5)
“待在下归家,禀明长辈后,便娶姑娘为妻。”谢沉霜在叶蓁的面前,将昨晚的答案,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朝阳初升,日光撒满小院,眼前的谢沉霜,蓦的就与昨夜的谢沉霜,重叠在了一起。
那些叶蓁头疼欲裂,都没能想起来的细节,在这一刻纷踏而来。
得偿所愿的叶蓁眉眼生喜,梨涡里盛满了甜蜜。可旋即,想到谢沉霜前面那句‘待在下归家,禀明长辈后’,她脸上的欢喜瞬间凝住了:“归家?你要走?”
“如今我的腿伤已无大碍了。”
叶蓁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可你的眼睛还没恢复。”
话音刚落,叶蓁便咬住了唇角。
他们相处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谢沉霜从没提起过他的亲人,也从没说过他要回家这事。叶蓁便以为,谢沉霜同自己一样,也是茕茕孑立一人。
所以在听到谢沉霜要归家时,叶蓁才会这般惊愕无措。
叶蓁想让谢沉霜留下来,可她知道,谢沉霜既开了口,那便意味他去意已决。所以他说娶她,只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么?
叶蓁眼眶发热,心里也酸涩的厉害,可她不想让谢沉霜察觉到。
这个时候,谢沉霜的看不见,间接维护了叶蓁最后的逞强。叶蓁深吸了一口气,她做好克制自己,不让声音发抖的准备后,正打算开口时,谢沉霜却先一步说话了。
“所以蓁蓁,你愿意做我的眼睛,跟我一起走么?”谢沉霜站在晨光熹微里,慢慢向叶蓁伸手。
那只手骨节修长,莹润如玉。
听到这话,叶蓁呆呆看了谢沉霜两个弹指,继而将手臂高高扬起,她想抽谢沉霜泄愤。
这世上怎么有他这样的人呀。
可架势虽足,最后真正落下去时,却没发出半分声响、但叶蓁心里气不过,在握住谢沉霜掌心时,她用指尖恨恨挠了谢沉霜一下。
哼,她也是有脾气!
谢沉霜哑然失笑,回握握住叶蓁的手,又道:“蓁蓁,我……”
“你先别说话。”叶蓁单手扶住胸口,“你让我先缓缓。”
谢沉霜便没再说话了,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太阳越升越高,暑热渐涌,明明掌心都在冒汗了,但叶蓁还是舍不得放手。
呼吸吐纳了好几下,叶蓁用说话转移注意力:“你刚才想说什么?”
谢沉霜微微侧头,唇畔噙笑:“我想说,蓁蓁,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谢沉霜这人端方守礼,哪怕两人很熟了,他依旧称呼叶蓁为叶姑娘。叶蓁为了让谢沉霜喊她名字,便故意喊他‘霜霜’,最开始谢沉霜总是一脸头疼的模样,但她喊的久了,他似乎也就接受了。
而这是谢沉霜第一次喊她蓁蓁。
虽然知道谢沉霜眼睛看不见,可在他微微偏头,喊出这个亲昵的名字时,叶蓁的脸瞬间就发烫了,耳根还爬起了一抹可疑的绯色。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做早饭。”叶蓁寻了个借口,立刻逃也似的走了。
夏风拂过小院,吹皱了水缸里的水,也吹走了地上的残花,却没能吹落谢沉霜翘起的唇角。
狸花猫蜷缩成一团,睡的直打呼噜时,身子骤然一空,它惊吓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又回到谢沉霜怀里了。谢沉霜的大掌,一下又一下替它顺着毛,狸花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谢沉霜怀中沉沉睡去。
短暂的欢喜过后,叶蓁又有些惆怅。
她长于春水村,突然要离开,她心里很舍不得。可谢沉霜眼睛看不见,她没办法,让他一个人独行。
叶蓁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所以她没有惆怅太久,便释然了。
他们两人一同用饭时,叶蓁问谢沉霜:“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两天吧。”
叶蓁啊了声,小声道:“这么赶的么?”
“我已离家三月有余……”谢沉霜刚要解释,但听出叶蓁声音不对,便又改口,“晚几日也无妨的。”
今日才初六,只晚几日也不成,而谢沉霜失踪了三个月,想必家里人早已心急如焚了,叶蓁便摇摇头,道:“再晚天就热了,明天动身吧。”
既然决定明天要走,吃过饭之后,叶蓁便将小院的活物,全都给安排好了去处。然后她同谢沉霜说了声,便拎着篮子出门。
叶蓁出村口后,走进了对面的山林里。
叶老爹就葬在这里,是叶蓁给选的地方,依山傍水绿树成荫,从这里还能看见他们的屋顶。
叶蓁没有娘,是叶老爹将她养大的,叶老爹嗜酒如命,又是个暴脾气,做饭还贼难吃。但除了背医书之外,他从没责罚过叶蓁,也从未对叶蓁有过任何禁锢。在叶老爹的放养下,叶蓁无拘无束长到了十二岁。
叶蓁十二岁那年,叶老爹去世了。
春水村的村民,基本是世代居住于此,只有叶蓁父女两个是外来的。所以叶老爹去世后,见叶蓁孤苦无依,村里就有人打起了叶家房子的主意。
若是寻常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怕早已就吓得六神无主了。但叶叶蓁不但守住了他们的房子,还凭借着一手好医术,在双六之年时,就能让人称她一声‘小叶大夫。’
叶蓁同叶老爹说了,谢沉霜要娶她为妻一事,也说了她明日就要随谢沉霜离开一事。最后,她同叶老爹说:“山路不放便,等霜霜的眼睛好了之后,我再带他来见你。”
叶蓁拜祭完已是日暮时分了,她拎着篮子往家回,刚进村就碰见了大壮的娘刘婶。
平日刘婶对叶蓁十分热络,每次见面,她脸都能笑出一朵花儿来。可今日看见叶蓁,她却是用鼻孔哼笑一声,声色尖锐指桑骂槐道:“这有的人啊,平常装的一脸清高,实际就是个狐狸精。一面勾着我儿子,一面又跟个捡来的野男人不清不楚,呸!真是不要脸!”
村口有棵大榕树,每天傍晚时分,村里的人都会在这里纳凉,刘婶这话一出,大家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叶蓁原本着急回家的,但听到这话后,叶蓁便止步不前了,她冷着脸看向意有所指的刘婶:“刘婶,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就清楚!”刘婶不理会邻居的劝说,高声道,“叶蓁,你敢跟大伙儿说说,你家门上挂的菖蒲艾草,是哪儿来的吗?”
叶蓁这才明白,刘婶是为了这事。
“有什么不敢说的!”叶蓁还没开口,便被一道泼辣的声音抢了先。四婶摇着蒲扇,步履生风过来站在叶蓁身边,“叶蓁家的菖蒲艾草是我给的。”
六婶不信,她大声反驳:“不可能!昨天在春水旁边,大伙儿都亲眼看见,她收了我儿子的菖蒲艾草。”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叶蓁是怕她不收,你家大壮面儿上过不去。这才收下转头又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的。”说完,四婶直接就将叶蓁拉走。
有邻居在旁起哄:“刘家婶子,合着是你家大壮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叶蓁捡的那个男人,长得比画上的神仙都好看,我要是叶蓁,我也选他啊!”
在街坊四邻的哄笑声中,刘婶愈发生气了,叶蓁都走了,她还要扯着嗓子气急败坏高喊:“我呸!攀高枝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攀高枝的命!别到时候啊,整的跟春花似的,高枝没攀上,反倒累的爹娘兄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最后一根麻绳勒死才算了。”
叶蓁脚步顿了顿,四婶立刻攥紧她的手腕:“你别跟那老恶婆一般见识,她今天上半晌来找我,想让我做媒人来说亲,让你嫁给她儿子呢!后来听到你明天要走的消息,这才发疯的,你别搭理她。”
叶蓁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叶蓁到家时,远远就看见,一身灰衣的谢沉霜正站在门口。
在村口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叶蓁立刻小跑过去,开心道:“霜霜,你是专门出来等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