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里泊岸(38)
若干年后,孟水意知道“神秘客户”是她自己,问柏舟:为什么要蒙着不让我看?
柏舟:是不让我自己看,免得看到就想起你。
第二十九章
◎雷电雨夜◎
什么叫一招毙命, 什么叫城池失守。
孟水意不自知,柏舟却清楚得很。
在许多个夜晚,他往内心深处窥探自我, 所有黑暗、隐秘之处,溯流穷源, 不留余地。
对自我意识的高度把握, 使他通晓自己的情绪, 知道自己要什么。
换而言之,他是清醒地, 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
生日那个凌晨, 柏舟为该拿她怎么办而感到棘手,实际上,那就是个无解之题。
倘若他冷静自持,大可以心平气和地应对她无形的撩拨。关键就在于,心动来得毫无征兆、预警,也不可掌控。
从此, 她每一个寻常的行为, 都放大,解读, 为他的心套上枷锁,一次次加固, 直至锁得它无法动弹。
柏舟撇过眼,自欺欺人地认为,不看就没事。
他抹了把脸,“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同龄人之间, 不是更有话题吗, 怎么不找你那些朋友们?”
“话题是分人的, 我跟苏蓓蓓他们就不太聊我家里,跟小舅你也不会提学校、考试的事,话题共同,才聊得下去。”
柏舟把目光转回来,否则是对聊天对象的不尊重。
他说:“你倒是活得透亮。”
“没有,我很纠结、别扭的。”孟水意摇头,“出国的事,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还是没考虑好。”
换作柏舟,这样一条路摆在面前,他不会徘徊。
他为了路婉留在国内,而孟水意不同,路漫即将组建新的家庭,无牵无挂,不妨走得更远。
但她是女生,心思更敏感,也更多顾虑,情有可原。
柏舟说:“我托人整理了一些资料,我拿给你看看。”
孟水意应好。
他刚要去拿,想起落在车里,便让她等一会儿。
来回不过几分钟,递给她厚厚的一大沓。
孟水意简单翻了翻,对他所说的“安排好一切”,愈加深信不疑。
筛出一些适合她的学校,信息比招生简章详细,包括录取条件、院系设置、基础设施,等等。
网上不一定都搜得到,这么整理到一块,一目了然,便于她抉择。
她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件事:“小舅,你喝酒了?那你怎么开车回来的?”
柏舟说:“代驾。”
“晚上你是在应酬吗?”不然怎么穿得那么正式。
“算是吧,见了一些长辈。”
孟水意忧虑地看着他,“这么早回来,没有关系吗?”
不管是聚会、宴会,还是寻常饭局,这个点抽身离开,是不是太早?她以为自己搅扰了他。
“喝得多了,先走就先走吧,再不走要醉了。”
柏衡在温莱园宴客,叫柏舟过去认识认识。
他没有个明确的身份,也没人认识他,但他们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他出现得特殊,自是不同寻常。
柏舟成了半场宴会的焦点,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是喝得不少。
收到孟水意消息后,他借口说头晕,先行告辞了。
柏衡显然不满意,男人应酬少不了酒,才几杯就不行了?一口吃不了个胖子,这才刚开始,还是放他走了。
“小舅,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吧,会缓解一些。”
孟水意抱着资料回自个家,路漫还在卧室工作,说话声不时传出来。
她烧了开水,兑上凉水,感觉温度差不多后,倒入蜂蜜,又切了个柠檬,放两片进去。
路漫偶尔也会喝,孟水意便学了这个法子给她泡来醒酒。
孟水意再到柏舟家,他人挪到沙发上,斜躺着,抱枕垫在脑下和腰后,眼睛阖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轻唤道:“小舅,小舅?”
没有任何反应。
知道他睡眠状况向来不好,孟水意不打算叫醒他。
这时,外面忽地闪过一道夺目的亮光,风阵阵地灌进屋里,窗帘没有束起,海浪般鼓动。
像一场震天撼地的大雨即将来袭。
孟水意急急去关上窗户,又去卧室,想替柏舟拿条毯子,这是她头回进,现在才知,他睡眠条件多简陋。
靠墙一张行军床,一个简单的衣柜,再旁边是一张桌子,摆放着几样杂物。
因为东西少,显得房间很空,要不是床尾放着他换下来的西装,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仿佛墙上就缺一条横幅——
临时居住点。
孟水意拿了薄被,蹑手蹑脚去客厅,给他从脖子到脚盖好。
雨下起来了,窗玻璃上,蜿蜒着,爬满水痕。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近日来太累,总之,柏舟没被喧闹的雨声风声吵醒。
孟水意没走,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他。
他最近在做什么?好像很忙,而且不是忙画画。即使睡着了,神情也没放松,很辛苦吗?
如何能让他睡得更安稳呢?
她真想帮帮他,可惜,她既非心理医生,对他工作也帮不上忙。
柏舟的眉心慢慢蹙起来。
孟水意走过去,蹲下,伸手想替他抚平褶皱。
这似乎是个无意义的动作,但她就是想做。小舅之前哄过她,要是他醒着,她也想哄哄他。
她不愿见到小舅紧绷的样子。
孟水意轻轻地抚着,或许是感受到她指腹的温柔之意,当真渐渐地松开了。
她心头也一松。
而与此同时,他睁开了眼。
刚睡醒的缘故,他眼底的黑浓郁得像这个雨夜。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孟水意这只不知闯入龙潭虎穴的兔子,吓得往后一退,失去支撑,一屁股坐到地上。
柏舟预判到她要摔,还是慢了一步。
他掀开被子,去拉她,“我是会吃了你吗?躲我干什么?”
孟水意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支吾道:“那个,我没想吵你睡觉的,就是……”
“不是被你吵的,本来也没睡沉。”
柏舟看到桌上的玻璃杯,“你泡的?”
“嗯,应该凉了,要不我拿去热一下。”
“没事。”他拿起,一口喝完,吐掉柠檬片,去厨房冲洗干净,短短的几秒,脑中思绪纷杂。
孟水意真不懂吗?有做外甥女的,对小舅做这样的动作的?不是他及时睁开眼,中断这若有若无的暧昧,她接下来打算干吗?
在隐约的回味之上,是生气。
他好不容易压制自己的感情,她却要来惹他,又是对他那样笑,又是这样抚他眉头。
她笨不笨?不知道后果吗?
如果她不知道,那他作为小舅,作为男人,务必要提点她。
柏舟关上水龙头,转过身,眼前突然黑了。
“小舅?”
是孟水意在叫他。
她开了手机电筒照过来,“可能是雨太大,电线出问题了,以前也有过,等修好就好了。”
她倒来安慰他了。
柏舟想说话,她接到一个电话。
他无奈地扯扯唇角,连续两次,被迫中断,话头都没开。
“喂,妈?”
路漫问:“你没在家吗?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了?”
孟水意瞟了眼柏舟所在的位置,走开了些,压低声音说:“苏蓓蓓今晚一个人在家,我来陪陪她。”
“要是不麻烦她的话,你正好留在那边睡吧,家里停电了。”
“哦,好。”
孟水意收线,脸被掐住,“还学会跟大人撒谎了,嗯?”
“小舅,你别捏我脸,痛。”
“我都没用力,这么怕痛?之前给自己上药也没喊痛。” 柏舟又捏了捏,这回轻了很多,“为什么要撒谎?”
“我……”孟水意心虚得结巴了。
柏舟语气平淡地说:“因为你知道,黑灯瞎火的,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独处一室,是不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