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12)
“真是遗憾,纳瓦尔先生,您因为商业应酬而错过接下来的派对……今晚可是有神秘嘉宾——当红女星演唱成名香颂呢。”杜兰太太抿抿红唇,停在纳瓦尔面前,摇头叹气。
“我也深感遗憾,杜兰太太,希望今年夏季您能抽出时间来波尔多,参加我们的葡萄酒活动季。”
这位温柔的中年女士笑了笑,转过脸来,看向白绒,“嘿,莉莉安,您在等Lee?”
白绒点点头,“是的,她马上要过来了。”
白绒想了想,瞥一眼在场的纳瓦尔,再低声对杜兰太太道:“抱歉,杜兰太太,对于演出上给你们造成的不便,我真是十分惭愧,希望下次能……”
对方立刻轻抚她肩膀,“不,请不要这样说,能请来MNH的获奖者——像您这样优秀的青年演奏家,那是我们的荣幸……这还多亏了Lee,否则,我们怎么能约到您的演出呢?”说着,又转头问纳瓦尔,“纳瓦尔先生,您是否听说过这位小姐?可惜,您今天来得晚,大概没听到《梦幻曲》,这位小姐对演绎浪漫主义风格可是十分擅长呢。”
说到这里,杜兰太太显得有些激动,顺手挽住白绒的胳膊,继续对纳瓦尔道:“您知道她师从格鲁伯吗?噢,我无法忘记,两年前她来巴黎一场音乐节演奏帕格尼尼《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时,那种触动真是强烈到再也不会重来了。那时她才刚展露才华,就像乍现的流星,可惜——噢,莉莉安,我是说,您近年似乎不再那么活跃了,也很少参赛……是吗?”ᴶˢᴳ*
面对投来的两双目光,白绒愣住片刻,“去年我只是因为个人私事耽误了时间,才会错过PG大赛的决赛。这是暂时的,以后还会有别的比赛……”
“什么私事,白小姐?”一旁,纳瓦尔突然出声。
白绒:这……
真神奇,仅半秒时间,纳瓦尔似乎已知她不想回答。
他看向杜兰太太,“听起来,这位小姐很厉害。”
“当然!”杜兰太太对于夸赞白绒显得很积极,“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这样拉琴,好比月色洗丽却又狂风骤雨的夜晚,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出现在同一把琴上,强烈又恬静,这真特别。”
白绒摆摆手,下意识接一句中式法语:“哪里哪里。”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杜兰太太,您称赞过度了,我只是一个平庸的提琴手,格鲁伯先生常说,我太年轻而不懂得演奏上的克制。”
但对方直接就跳过她客套的话:“我想,以您对《梦幻曲》的诠释,您一定很喜爱舒曼?”
谈到舒曼,白绒的话忍不住多了几句:“是的!舒曼就像一个充满幻想的孩子,他的音符永远富有童真的诗意,很少有人写的曲子能像他那套组曲一样,几乎重现了世上每一位听者的童年时刻。”
杜兰太太点点头,投在她脸上的眼神变得悠远,“您很勤奋,也很有天赋,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小提琴独奏家,我看好您。”
白绒笑笑,“其实,我并不够勤奋,运气倒是帮了我许多……”
纳瓦尔的目光微转,飘落到她的围巾上方,那纤细脖颈上黯淡的伤痕处。
印象中,那类伤疤叫做“琴吻”,刻苦练过小提琴的人都有。
于是,在白绒的视线中,对方似乎是冷笑了一下,再平静地问:“白小姐是在暗示,您其实不靠勤奋努力,更多是凭天赋将小提琴练好的?”
白绒:“……”
白绒:我没这么说。
杜兰太太也加入这“玩笑”,打趣了两句。这时,黎卉终于撑伞踩过一地雨水赶回来了,车已停在不远处的公路边,“走吧,绒绒!”
“啊,Lee!你今晚要与我们美丽的新娘拍合照,你忘记了?莉莉安,让我想想……不如——让这位纳瓦尔先生顺路送您回家?他现在正要回市区。”杜兰太太双眼一亮,立即看向纳瓦尔,“您方便这样做吗,纳瓦尔先生?”
白绒抢先接了话:“不、不用,我是回拉丁区——”
“纳瓦尔先生正要去那边呢。”
“不,真的不用,杜兰太太,我想,或许我也可以等稍晚些再与Lee一起离开……”白绒反复强调,以便让几人都能看出坚决来。
当然了,任何一位绅士,都会在此时出声表示愿意顺路送一位女士回家,哪怕是客套一下。
白绒能判断出来,纳瓦尔顿了顿,出于风度询问了她:“白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顺道送您?”
“真的不用,我……”
还没回答完,白绒竟瞥见那萨克斯男孩加布黑尔的身影远远出现,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
杜兰太太沿她的目光看一眼,“噢,我儿子的朋友加布黑尔也告知我要提早离开,真是可惜,今晚他在市区有独奏音乐会的演出,也不能留下来参加派对。诶?或许……”
白绒立刻看向纳瓦尔!
此时,后者的手掌已托住伞柄,正要撑开,脚步转向台阶。
他似乎是准备等她再度客气地拒绝完就走掉,身体已做出转身趋势,却听到她说——
“那么,谢谢您。”
纳瓦尔:……
第9章 、记忆(一)
白绒乘车时有个习惯,路程较长时,她会在车上睡觉,睡一路。
但这次她不好意思这样做,只好翻起车上的杂志来打发时间。
开车的人是助理,女司机抱了一个小女孩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启动后,那小孩回头,冒出一双大眼睛来,冲白绒眨巴眨巴,白绒才发现是在会客厅见过的那个“小公主”。
小女孩戴着一顶小小的红色贝雷帽,围着遮了半张脸的厚围巾,显得圆滚滚的:“你好,莉莉安。”
“……你好?小公主。”
旁边,纳瓦尔看来一眼。
白绒别开目光。
她跟这人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车上放的杂志都是些时政、商业投资、专业学术类的,老套极了,没一本是当下新潮的年轻时尚类刊物,白绒看不下去。再说这位男士本人,表面看来也是那种活在五十年代的人。设想一下,假如谁同这类人出门去看电影,总会觉得新上映的不是阿佳妮的《四重奏》,而是《雨中曲》、《罗马假日》一类古旧老片。
由于刊物无趣,别的事物吸引了白绒更多注意。
她觉得这辆车非常漂亮。车形美观,线条简洁流畅,车身修长、平直,是当下流行的方方正正款式,门板很薄,通身显得轻盈、雅致。比起五十年代那类经典甲壳虫外形的“老爷车”,明显更符合当下审美。
她正环顾看得入神,前排忽然传来一点咳嗽声。
好像是小女孩发出来的声音,女孩还回头看了看纳瓦尔。
但后者正在看那类无聊刊物,没有抬头。
于是,接下来欧佩尔就在副驾驶座上扭动不安了。但助理与女司机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感到诧异,好像早已习惯这孩子举止古怪。
白绒没法不注意。
小女孩时不时看向后视镜,给纳瓦尔使眼色,那小脑袋大眼睛都是圆溜溜的,跟葡萄似的。
纳瓦尔将视线投向窗外。
欧佩尔咳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在座位上跳起来。
纳瓦尔转过脸来,迅速而潦草地问白绒:“白小姐,请问您收过学生吗?不知道您有没有意愿为我侄女教授小提琴?我是说,暑期雇您为音乐教师。我们家住在波尔多——嗯,距离巴黎确实很远。”
白绒愣住。
她还没接话,欧佩尔不满地望向纳瓦尔。
纳瓦尔又闭了闭眼,补充道:“您知道波尔多?那地方有许多美酒。如果您还没来过法国南部,可以考虑当作一次暑期旅行,衣食住行无需操心,授课之余还可自由安排时间游玩。”
白绒:奇怪。
他的语气怎么显得那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