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乐队(40)
羽梵握着手机,看不到叶荔此刻的表情,也猜不到她此刻的心情。会是感恩,还是觉得被愚弄?虽然是两种极端,但似乎都有可能,全在人的一念之间。
为了避免叶荔往某种不可控的方向去想,羽梵不敢纵容极易让思绪随意蔓延的沉默太过滋生,又赶紧说:“他们家好像就是这样,不是很懂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道理,明明心里很关心对方,直接说出来是最快传达的方式,但他们偏偏要蛇形走位,绕无数个圈,还不要让对方知道。”
叶荔:“……”
羽梵:“就是因为他们是有感情的,只是一个个都太别扭了,所以才很需要别人帮忙。”
叶荔:“……”
羽梵能理解,突然给人一个炸弹,又要她马上做决定,是强人所难了,于是缓和地问叶荔:“你要不要……再想想?”
叶荔终于开口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拒绝羽梵的提议:“好,我再想想吧。”
挂了电话以后,叶荔重新呈大字型倒回床上。
第二天,上完上午三节课后,叶荔就出发去店里了。
谢烯不在,只有店员一个人在理货。他看到叶荔,主动向她汇报:“老板出去买饭了。”
叶荔点点头,店里暂时没有客人,于是她走到收银台,在电脑面前坐下,点开了桌面上的EXCEL表格。
虽然心里大概有个数,但账平时都是谢烯在做,叶荔这会儿才认真地去看这张表格。
实际情况和她昨晚预估的差不多,如果没有西蒙,其实他们几乎没赚什么钱。
期间,有两个结伴而来的客人,空着手进店逛了一圈,又空着手走了。
叶荔抬头,看到摆在橱窗里的一件件,除了卡带以外的商品,好久了,都还在那个位置,没有卖出去。
叶荔有些出神地望着这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带给她很多乐趣的店铺,一直到谢烯回来,看到她,略显意外地问她:“你不是下午还有课?”
叶荔关掉表格,努力让自己笑着,回答:“下午最后一节的,迟点再回去就好。”
“哦。”谢烯把隔壁街买回来的饭放在桌面上,问叶荔:“你吃了吗?”
叶荔摇摇头,老实回答:“还没有。”
谢烯看了看桌面上两盒饭,说:“那你吃我这份,我再去买。”
叶荔垂下眼皮,忍了忍,又抬起来,看着谢烯,笑着说:“好啊。”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呢?
叶荔心疼地看着走出店铺的谢烯,想。
这样活在海市蜃楼里的生活,哪里好了。
第31章 chapter 31
◎有什么都直接给◎
晚上, 叶荔给羽梵发了个地址,告诉她:“明天下午三点, 你约一下谢叔叔, 我们一起在那碰个面吧。”
不是餐厅,也不是店铺附近,羽梵看着叶荔给她发来的某新村地址, 虽然有些疑惑, 但还是只回了两个字:“好的。”
隔天,羽梵和谢天勇提早到了约定地。
因为是他们自己提前到了,所以谁也没有联系叶荔,只是站着,各自看着眼见之物。
在周边新建高楼的包围下,眼前这片破旧的新村,宛如被人遗忘一般,坐落在巷子里。
五六位老人坐在石板上, 因为耳背, 将身旁的收音机开到最大声,放着一首弗拉明戈舞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楼,有婴孩声嘶力竭的啼哭声。
二楼,大妈伸手递了半包盐给对面楼的大妈。
三楼, 男人吸完最后一ʝƨɢ*口,把烟从阳台扔了下去。
四楼,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戴上耳塞,准备开始做作业。
五楼, 满脸倦容的女人从阳台收下几件衣服, 准备洗个澡化个妆, 为晚上开工做准备。
就在羽梵和谢天勇一边看着这些, 一边想象叶荔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时,叶荔悄无声息,走到了他们身旁,和他们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新村里的人世百态后,才出声,问他们:“看到右边那几个人了吗?”
羽梵和谢天勇猛地转头,才发现叶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
叶荔示意两人看巷子中部,羽梵和谢天勇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到在军绿色牛津布铺就的地上,几个穿着汗衫或者打着赤膊的男人,正围坐在一起打牌。
“草你大爷,不打了不打了。”一个男人把满手牌摔在地上,怒气腾腾站了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要走,和他坐在一块的男人笑得满脸褶子,拉住他说:“给钱啊。”
男人从皱巴巴的裤袋里摸出几张零钱,数了数,给自己留了一张20元,其他的递了出去,皱着眉头说:“欠一点。”
赢钱的人笑着收下钱,嘴欠逗他:“明天可不能欠了啊。”
男人又开骂:“去你吗,老子明天把你儿子娶媳妇的钱都给赢过来。”
惹得牛津布上众人大笑。
一直等到那男人上了其中一栋楼的楼梯后,叶荔才皱着脸,开口说:“刚刚那个人,就是谢烯的生父。”
不止是瞳孔,羽梵觉得自己的五官全都放大了,带着一脸震惊的表情,直愣愣地,缓缓地转头去看叶荔。
身旁谢天勇虽然表情没那么外露,但内心所受震撼程度并不亚于羽梵。
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谢烯妈妈对她这个前夫绝口不提,谢天勇就也不问。此情此景下,毫无准备地亲眼见到,给他在感官上带来的冲击力便更为猛烈了。
见两个人都因为她直接给出的这条讯息而怔在了原地,叶荔早有预料,当是给他们一段消化和缓冲的时间,提议:“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羽梵和谢天勇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至今说不出话来,只好跟在叶荔身后,上了她的车,任她带他们到了两条街之外的滨江南园。
下了车,穿过公园,对着江坐了一会后,不论是羽梵还是谢天勇,都十分感谢叶荔的这一安排。
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人多嘈杂的地方肯定不那么合适,但要在车上,或者在私密的包厢里,无疑会加重他们已经有些许压抑的心情。
如此这般,来公园,用大自然来舒缓,渺小化情绪,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彼时,夕阳已有西下之势。
江面在微风的吹拂下,曼妙着点点星光。
叶荔并不坐,双手抱胸,视线虽然放在江面上,看到的却全是谢烯。
整理好心情和语言后,叶荔终于开口,接着在新村入口时说的话,继续:“谢烯跟我说过,他有时候会迷茫,自己到底是谁。”
羽梵和谢天勇并排坐在石凳子上,双双将视线落在叶荔的身上。
叶荔只是回忆和讲述,心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抽疼:“继父是超市老板,妈妈是超市老板娘,弟弟是超市老板的儿子,那他呢?他也可以算是超市老板的儿子吗?可是他也是成天无所事事的赌徒的儿子。”
羽梵听着叶荔的话,觉得自己身上突然一阵鸡皮疙瘩。
谢天勇垂下眼眸,甚至没能去看光越来越强的江面,而是将视线落在脚边,石缝里随风摇曳的杂草上。
“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对这个重组的家庭意见很大?”叶荔转头看着羽梵和谢天勇,问。
羽梵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谢天勇也只是沉默。
“没有。”叶荔摇摇头,直接给了答案:“他是对自己意见很大。”
“他不想一昧地接受他妈妈的安排,让他去这去那,做这做那,铺好的路上全是你的资源。”叶荔看着谢天勇,说:“虽然他知道家里人是好意,可这个年纪的叛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每个月都会找谢烯要钱,每个月都会戳一次谢烯的脊梁骨,让他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照着走。”
谢天勇听到后半段,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叶荔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叹了口气,转身对羽梵和谢天勇说:“可是毕竟他也才这个年纪,和这个年纪的阅历。加上摸索的时间,走错路的时间,虽然绕了半天,也才开了家小店,但他真的很想靠自己,来证明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