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梦游(17)
院子里光线很暗,他们只点亮了头顶一盏廊灯。
廊灯光线昏弱,暖色光晕毫无保留地打在迟晏冬的侧脸上。
他连侧脸都长得很优越,鼻梁很挺翘,在暖融融的光晕里,好似被镀上了一层圣光。
像是时月学生时代很喜欢看的动漫里的人。
——有点像夏目。[1]
时月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虽然他常常会说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话,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点小毒舌,但整体而言——
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时月弯了弯眼。
旋即,就瞧见男人在听见她方才那句话后,耳后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红了起来。
迟晏冬低下眼,修长指骨捏着酒杯,手指在上面转了两圈,才若无其事地低笑道:ʝƨɢℓℓ“你那样,很难不误会吧?”
停了两秒,他又补充:“毕竟,我没谈过恋爱,很好骗。”
声音软了下来,又很低磁。
他说完这句,忽地转头,目光直勾勾看向时月。
他的酒劲儿估计也上来了,眉目间都压着几分清润的凉意,被酒晕染过的双眼,也泛着浅浅红晕。
瞳孔开始变得湿润。
他看人的目光很专注,身子不动声色地朝时月的方向移了几分。
他身高体长,看她时,是俯视着的,好像将她整个人都掌控于他目光的方寸之间。
时月莫名又感受到那种压迫感。
心脏跳得有些快。
她抿了抿唇,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才说:“你真没谈过恋爱啊?”
“嗯。”迟晏冬视线依然注视着她,身子却往后偏了几分,双手懒散地撑在自己的身后,嗓音很淡,漫不经心扯唇笑了下,“骗你干什么。”
时月好奇心被激起:“那你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喜欢的人吗?”
迟晏冬眼神淡淡睨过来。
时月瞳孔开始发亮:“有的,对吧?”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尤其是关于迟晏冬这种人的八卦。
迟晏冬的目光在她亮晶晶的双眸里定格须臾,很快移开,冷淡道:“有。”
时月看起来更兴奋了:“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喜欢,为什么没有跟她在一起?”
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往外蹦,感受到迟晏冬开始有点不耐烦,她思忖片刻,难以置信道:“该不会……人家不喜欢你吧?”
“……”
话题进行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
时月也是说到这里,才意识到,她好像不小心接人伤疤了。
主要是,她一开始真的没想到,迟晏冬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搞暗恋。
时月又想到,之前校园文化节的时候,赵声声他们去听完迟晏冬唱歌。
回来之后也是讲:“感觉大神有喜欢的人了。”
看来,女人的第六感并不是空穴来风。
时月有些抱歉地抿了一下唇,低头,从量杯里又倒了一些酒出来。
迟晏冬侧着眼,神情看起来并没有多受影响,他掀起眼皮,又看向时月,他手边的那杯酒已经被他喝完。
“所以。”停了两秒,他忽然又出声,像是很随意地说道,“才很好奇,怎么会跟一个人谈那么久。”
他说:“你很喜欢……你那个前男友?”
分手以来,时月被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每一个来问她的人,语气都格外凝重,表情也关切万分。
迟晏冬是第一个,以这样轻松且纯粹好奇的态度,来问她这个问题的。
时月偏了偏头,难得也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如果我说我没那么喜欢他,你是不是更觉得我很奇怪。”
量杯里的最后一点酒也被他喝完了。
迟晏冬将酒杯推到一旁,侧坐到台阶上来,他的身子半倚着身后高高的廊柱,一腿曲起,视线若有似无瞧着时月。
“确实有点奇怪。”他像是低声笑了声。
不知是不是酒精激发了人的倾诉欲。
时月拆了一包鱼皮花生慢吞吞吃着,转头看迟晏冬:“你一直都是这么目标明确的吗?”
“具体是指?”
时月说:“我有时候感觉,我好像是那种特别随遇而安的人,我有很喜欢的事情,但我也可以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做很久。我有很喜欢的人,但我也可以和我不那么喜欢的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而且。”她说,“我还会假装很喜欢他。中间很长时间,我都真的以为我很喜欢他,直到发现他出轨的那一刻,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哈。”
迟晏冬眉心微挑:“哈?”
“嗯嗯。”时月说,“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是类似于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天,我一潭死水的人生终于又要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了啊。”
她托住腮,想了一会儿,又说:“就像我和李明峰吵架,我离职,我是那一天才发现那个工作我并不喜欢的吗?并不是。但是只要没有那个契机,没有人点燃那个炮引,我就没有勇气去做出改变。”
“因为大家都会觉得你过得挺好的嘛,有一份看起来还蛮光鲜亮丽的工作,一个稳定恋爱好几年的男朋友,大家会觉得这就是成功的人生了。”
她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今夜朗月当空,月亮好似圆盘一样挂在天际。
时月这才想起,今天已是十二月中旬。
再过不久,就是圣诞节了。
她的手指抵在唇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语声很低地说:“那种人生我也不是不能过。但是很奇怪,内心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在呼救,告诉我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她说,“事实上,我也并不明白我自己想要什么。”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迟晏冬。
男人一只手臂松散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对着她,长睫微垂,听得很认真。
时月弯起眼睛笑了下,充分地自我表达之后,又感觉很羞窘。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还好。”迟晏冬低着头,面庞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苍白而明净,他抬着眼,像是想到什么,轻哂了声,道,“每次游戏上线之前,我们都会组建一个内测群,群里加了很多玩家,上千个。”
他说:“一天24小时,群里的消息从来都没有停歇过。里面基本上都是骂人的话,骂策划,骂画师,骂文案,骂老板,然后我们的工作人员还要从他们一长串骂人的话里,去收集很少的一些有用的意见,朝上反馈。”
他突然说起工作的事,时月侧着头,以为他只是思维比较跳跃,糯糯嗯了声。
神情乖巧得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本来,自己倾诉完苦恼之后,再听别人倾诉——这是社交礼仪。
时月端正坐好。
小姑娘没什么心机,心事全在脸上。
尤其,此时在酒精的加成下,她眉眼弯弯,眼底和鼻尖都在冷风的作用下而不自知地泛起一片软红。
样子特乖。
一看就很好欺负。
迟晏冬到嘴的话卡在喉咙眼,然后又从喉咙深处泛起一阵痒意来。
他盯着她,身子前倾,声线散漫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欸?”时月迷茫地眨了下延,但还是跪坐在地板上,上半身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她喝多了,动作慢吞吞,男人侧眼瞧了她片刻,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手指轻点着地面,停了须臾,忽地轻啧了声。
而后倾身,抬手。
晚风吹拂起他们头顶的树叶。
时月仰头,不解地看着他。
两秒后,他抬起的那只手掌忽地落到她的头顶上。
他的手掌温热,宽厚而修长,不动声色地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揉了下。
而后撤回,重新靠到身后廊柱上,侧头,唇角漫不经心勾起。
时月很迷茫:“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