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10)

作者:竹岚月

赵泽瑜并不在意柳明修怎样看他,正待回答却听赵泽瑾突然道:“老师。”

他言语中是不容置疑的拒绝之意,柳明修并不惧他,“殿下,只是一个回答。”

眼见两人互不相让,赵泽瑜无奈地拉了拉赵泽瑾的袖子。

赵泽瑾先行结束了这种对峙的氛围,揉了揉眉心:“老师,是我方才无礼了。”

柳明修刚刚有些欣慰,便见赵泽瑾灼灼目光直视着他:“但是老师,小瑜是我弟弟,我希望你能明白,他与我,不分彼此,如同一体。”

书房的门“哐”的一声,砸得临近的窗纸都震得声势浩大,这是赵泽瑜头一次看见兄长顶撞柳师傅,也是他头一次看见文人摔门。

他跪坐在赵泽瑾身后,替他缓缓揉着太阳穴,不赞同地道:“兄长今日对柳师态度为何如此生硬?”

第8章 珍视、心机

赵泽瑜的手指仿佛有某种镇定人心的能力,赵泽瑾心中隐隐燃烧的暗焰被这小东西绕得轻了几分。

他闭目道:“老师待你终归是严苛了些,还有些偏见,你不生气?”

赵泽瑜感觉他哥这样颇像个护着崽儿的大猫,炸了一身的毛,忍不住笑得漏了气。

见自家弟弟这样,赵泽瑾有点忧愁:听他说老师不喜他,他反而还笑得这么开心,也不知是傻还是心大。

虽说就算是个小傻子他也养得了,但总归还是精明点好。

人太傻了,心太大了,这明枪暗箭都不在意,活不长久。

赵泽瑜摆摆手:“兄长,您忘了,柳师从未应过收我为弟子。我不交束脩,却得其教诲,纵使他对我有些意见又有何妨?”

后一句不大成体统,他便也索性没说。柳师的才学天下闻名,他敬重归敬重,但他又不是兄长,对自己什么看法有什么可在意的?

左右他待兄长实心实意便好。

这一瞬间,赵泽瑾心中复杂极了,他不知是该为弟弟胸襟宽广而自豪,还是该扯着这小混蛋把“在意你自己”这几个字楔到他脑袋里骨头上。

赵泽瑜反过来劝他:“兄长,柳师是你的师长,名满天下,你不该因为区区小事就对他怒目而视、言辞锋利,传出去于你名声有碍。”

最后几个字他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因为他哥堪称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就快把他盯成筛子了。

他实在不知道他哥今天怎么这么喜怒无常,跟他在外边时武清锋家那祖宗猫一样,一言不合就蹲在武器架上一脸高贵冷艳,就是这副尔等凡人还不快来哄朕的祖宗做派。

他跟那猫殊死搏斗了几百回,除了得了一身猫爪印、一袖子流苏条,就是被武清锋这重猫轻友的东西挪了个院子。

对他哥他可不敢这么放肆,只好学着武清锋伺候那祖宗的做派,上手在他哥手上捋了两下,先顺毛然后道:“哥,我愚钝,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泽瑾感觉自己已经让这小子气成了街边蒸馒头那冒气的蒸锅,还是不带眼的。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他这气生得很没有道理,如今一切都没有发生,柳明修素来以性情古怪闻名,恃才傲物得有凭有据,就算是自己也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对小瑜毕恭毕敬的道理。

平心而论,上一世之事不该迁怒到这一世,然而……

他继位之后,尊柳明修为帝师,许其开山立派,众人皆以为柳明修会一飞冲天、飞黄腾达,却不料他转身便请了辞,终身再不入帝都。

柳明修门下学生无数,多得栋梁之才,可他本人却再不曾见过赵泽瑾。

民间多赞其只为太平盛世,功成身退,不恋栈权位,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在知道一切后赵泽瑾曾单独召见柳明修,这世上一切尊荣名位他都可以回报给这段师徒情分,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老师,此生永不相见。

那么这一世呢?

泽瑜,如果当世事当世了,你会怪兄长吗?

都不必问,他知道以自家弟弟的想法,他应当是从来都不曾怪过柳明修,甚至若是上一世的他知道了,或许还会劝自己柳明修有大才,更有多年扶持之恩,不值得也不应该因为他而疏远帝师。

多理智、多包容、多识大体啊。谁人能不说一句此人胸襟宽广、有君子之风、知人善用、无私奉献?

可他呢?

他几乎要生出一股怨愤来,想问一问这位事了拂衣去、魂归北原去的英雄,看着他在往后余生中肝肠寸断、看着他于良宵佳节之时在他灵前独酌时是不是有大仇得报之感,不然怎么故人一次都不肯入梦?

然而他这怨愤也无处可送,只好成年累月地冲着自己反噬。

赵泽瑾冷笑一声:“小事吗?那在八殿下眼中什么是大事?”

赵泽瑜让他殿跪下去了,发现自己同猫这种东西恐怕是有宿怨,不然怎么服个软还把猫服得龇牙咧嘴了。

见他还敢跪,赵泽瑾一把把人提溜起来摁在了椅子上,气得太阳穴直跳。

赵泽瑜身量还是少年,面对他哥的淫威只好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椅子上,可怜巴巴地不时抬眼眼巴巴地瞧着兄长。

赵泽瑾定了定神,努力劝说自己这小混蛋还小,现在扳他那个凡事以兄长为重的臭毛病还来得及,不能急躁。

他平心静气地问:“小瑜,我问你,若我府中有一谋士得重用,却待我珍视之人鄙薄难堪,你说我该如何做?”

能在这皇宫中无依无靠平安长大的人没有蠢货,更何况是赵泽瑜这种心有八百窍的人。

可“珍视”这种词太过陌生,便是从前他知道兄长待他好,却也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兄长对同源血脉的心慈,是因为怜悯,并不是多么特殊的感情。

倘若还有其他皇子和他一样的处境让兄长知道,那么依兄长的仁心,他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便会再分一份出去。

许是因为他那钻营到皇帝龙床上的宫女娘,他从一出生心肝肺中便无一不是算计的模样。

当年他在病中昏沉醒来隐约看到了兄长一眼,那时还是少年的秦王殿下俊逸的脸上尽是焦急、轻轻搭在他额上的凉毛巾将火狱中沉沦的他带回了人间。

他还未来得及和兄长说一句话便先在梦境中盘算起了如何让兄长在他身边久一点,久到兄长对他能有并非血脉僵硬勾连起的兄弟情义。

他心机深重,太知道兄长这样的仁义之士会被什么打动了。

兄长是天之骄子,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是强大的保护者自居的,生来便对弱小有一种责任心与保护欲,更何况这个弱小是他的弟弟。

因而赵泽瑜这一场病生得旷日持久,久到他宫中后院处自由茁壮生长的灌木丛都被药浇死了一片。

而如果这个弱小孤苦伶仃,整日如看神明一样地崇拜着他,还有恰到好处流露出来的渴望与胆怯,那么兄长更会对他有一种教养的责任感。

那一日兄长来看他时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避开兄长侧身向内,被衾被带了过去,恰巧露出了他放在被子下的《左传》。

那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字迹虽不美观却能看出主人的认真,更有不少疑问之处。

赵泽瑾沉默了半响才问道:“你有许多疑惑之处?”

赵泽瑜怯怯地点了下头,很羞愧地嗫喏道:“是我愚钝,想来很令夫子失望。”

宗学专为皇家子弟开设,哪怕皇子是头猪,既得了皇上的任命,也得把猪教得有些许墨水果腹,更何况他看赵泽瑜的记录虽不算绝世奇才却和愚钝也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是一个透明皇子,无人重视罢了。

那以后,赵泽瑜便由赵泽瑾亲自教习。

不久之后,赵泽瑜便发觉赵泽瑾精神不振,而后偷偷听府中下人议论对自己的不满。

因为亲自教他,兄长不得不熬夜完成课业与皇帝交代的政务。

他深知一个人若是因为另一个人而疲累不堪,哪怕责任在,情分也会被日益的操劳磨损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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