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25)
房间里静了片刻,齐宋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尔雅在外面叫:“关老师,我都下课好久了,你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关澜于是站起来,对齐宋说:“王小芸估计不符合官方的法律援助标准,没办法申请法援补助,这个案子只能是值班律师义务劳动,你确定要做吗?”
齐宋反问:“你觉得我差那 1500?”
关澜笑,说:“那这样吧,这个案子我们一起做,就算我带过你了。”
然后呢?齐宋没来得及问。
她似乎也无所谓他的意见,直接开了小咨询室的门走出去。
他望向她的背影,却恰好遇上尔雅探究的目光。
那天傍晚,齐宋驾车离开南郊,恰好遇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
他在车上不断回想着这个下午的对话,其中的只言片语似乎别有深意,就那样留存,沉淀,似乎足以让他拼凑出一个故事的大概。但他仍旧在想,故事,故事,这两字的本意只是指过去的事情,却也仅仅因为时间的遮盖,天然就带上了不甚真实的意味。故事,故事,她的,或者他的,都一样。
他也想到了王小芸。关澜说,这个案子他们一起做。但这其实也是不确定的,他仍旧觉得王小芸也许不会把这场离婚诉讼进行下去,因为她看上去就是那种精神上的弱者,感性,虚荣,得过且过,这种人,他曾经熟得不能再熟。
直到回到至呈所,助理进来汇报几个案子排庭的情况,财务又打电话过来跟他确认协议条款和打款时间。法院的回复,客户的说法,全都是治低血压的良药,让他再没时间去想其他。
以至于第二天晚上,他收到王小芸发来的消息,停下手里的工作,对着那段话看了一会儿,才联系上前情。他回电过去,跟她确认了一下,又约了时间见面。
最后才发消息给关澜,就三个字:你赢了。
等了等,那边回了个问号过来。
齐宋在灯下静静笑,打字解释:王小芸联系我了,约好明天下午见一面,把起诉状确定,然后去南郊法院立案。
她跟她父母谈过了?关澜问。
齐宋回答:是,他们支持。
彼端,关澜亦在灯下伏案,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句话,忽然有些出神。
次日午后,还是约在 A 政法援中心。
这回尔雅倒是没来,关澜说,学校复学了。
三人进了小咨询室里,齐宋跟王小芸一一确认起诉状里的细节。诉求基本不变,还是离婚,女儿的抚养权和抚养费,债务的分割,以及房子居住权的经济补偿。
诉状确定之后,他大致说了接下来的时间表,立案审查,诉状送达,再加上一个月的举证期,从这一天开始算,到开庭最多不超过 42 天。
“但是我现在联系不上龚子浩,他父母也说打不通他的电话。”王小芸忧虑。
齐宋却不觉得这是太大的问题,说:“他们应该知道他在哪里,本地人家的独生儿子,送去新西兰读书,回国就给买 Q7 的那种,要真不见早报警了。”
“那他到时候会出庭吗?”王小芸又问。
“法院会出传票传唤,他不到庭就是缺席审理,判决书公告送达。”齐宋回答,“我们诉状里有经济上的要求,你放心,他肯定会来的。”
王小芸又说:“可我在网上查过,有人说赌博可以一次判离,也有的说不行,还是得第二次起诉,前后至少一年半的时间。”
齐宋说:“一方存在赌博的行为而且屡教不改,是离婚的法定条件。我们可以通过举证他的债务,卖车,还有要你借网贷替他还债的行为证明这一点,但最后怎么认定,还是得看法官的裁量。”
关澜在旁边补充,说:“哪怕是赌博、家暴这种,开庭之后都是会调解的。不管双方是否接受,只有当法官认为感情确实破裂,才有机会一次判离。而且,你和龚子浩还是结婚不久,刚刚生育的情况。法官最后如何认定,就要看你在法庭上的表现了。你必须坚定,必须清楚地表达自己离婚的意愿。但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就做好两次起诉的准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一年半。”
“好,”王小芸点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那时候我刚毕业没多久,离开学校在外面租房,住不好,吃不好。一个人在 A 市工作,又太寂寞了。从认识龚子浩,到发现怀孕只有大概半年时间。双方也都没有开始一段婚姻的经济基础,我才刚开始上班,他连工作都没有。直到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发现他把车卖了,才知道他赌球欠债的情况。他跪在我面前,抱着我跟我保证,说给他一点时间,一定会处理好。结果又过了一个多月,他还是那么跪着,叫我替他借网贷还债。我当晚就见红进医院了,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太蠢。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到三十七周。产房里只有我一个产妇没有家属陪着,就连送儿科放暖箱、照蓝光的知情同意书,都是我在产床上一边缝合一边签字的……”
这番话句句都在点子上——双方没有感情基础,被告赌博屡教不改,在原告生育期间不履行家庭义务,给原告造成了不能挽回的伤害。
齐宋又问:“孩子现在在哪里?”
“龚子浩妈妈带着,”王小芸回答,“齐律师你提醒过我,先别跟他们提诉讼离婚,我出来的时候对她说,我要找我父母商量一下替她儿子还钱的事情。”
齐宋点头,粗粗算了算:“立案审查 1-5 天,起诉状一周内送达,接下去几天里你最好就带着孩子住出来。”
王小芸也已经想好了,说:“我爸妈今天就会换一个旅馆,我明天带着孩子过去跟他们一起住,然后再找房子。”
齐宋听着,觉得这一次见到的王小芸似乎和前两次不太一样,人还是很苍白,却好像有了些生气,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去做。他不禁怀疑,也许真的是他看错了。
离开中心,三人又去南郊法院。
在立案大厅取了号排队,旁边有自己来立案的当事人,听关澜和王小芸说话,凑过来问:“你是律师吗?帮我看看这个表格怎么填……”
虽然齐宋现在有助理做这些杂事,但曾经也是跑惯了立案庭的,知道可不兴开这个头,但关澜傻不拉几地已经回答了。
果然,帮完了这个,又有另一个凑上来。甚至还有个人加她微信,让她把刚才口述的几个写起诉状的要点写下来发给他。
齐宋走过去,对那人说:“那您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回所里吧,签个服务协议,把费用交一下,我们给您出正式版。”
那人看看他,转身走了,嘴里嘀咕着一句什么,好像是:“就几句话,还要钱,穷疯了吧你?”
关澜支肘,扶额在笑。
齐宋摇头,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
办完立案,从法院出来,王小芸的父母过来接她。
五十岁上下的一对夫妇,穿着一身新,是离家外出看望女儿的仪式感,却又形容疲惫,是因为这突然得知的变故。
这时候找来法院自然也是有原因的,王小芸的母亲问起户口的事情。
齐宋给他们解释,就算抚养权归母亲所有,孩子也可以不用迁户,龚家不能以此为由不给抚养权,也不能因为抚养权不在他们手上,就强迫孩子迁出。而且,把孩子的户口留在那里,甚至可以保证她在将来的某一时间获得那处宅基地房产的部分权益。
“那小芸的户口呢?”母亲又问,“能不能再回人才中心啊?”
这是齐宋的知识盲区,还是关澜回答:“人才中心的集体户只有应届毕业生能进,她已经迁出就不能再迁回去了。”
“那还得把户口迁回 L 省去啊?”小芸妈妈犹疑,转头看了眼女儿和丈夫,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那里考到大城市读书的就没有往回迁的,别人肯定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