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则(45)
那人很奇怪,他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又下去,只是在车前站着,工作人员提醒他站到黄线以外,他就乖乖地退开。
火车发动时声响很大,又猝不及防地刮起了大风,两人之间,隔着远远的站台,隔着人潮拥挤,隔着陌生与熟悉。
她在车里,他在车外,好像就隔了不会再见的一辈子。
人终其一生,好像都在道别,有时是跟不同的人,有时是跟同一个人,要说无数次的“再见。”
火车驶离这方土地,在路过那片河岸时,林羡清盯着看了好久,每一帧回忆都在脑海中放着慢速电影,车厢里不知道谁正在看天气预报,主持人说:
“八月结束了,今年的夏天难得准时结束,我们迎来秋天,大家记得多加衣服,最近可能要强降温。”
她听得怔然,脑海里又模模糊糊地想,温郁到最后好像都在骗她,他明明说了“下次见”,却没来见她最后一面。
可是火车仍然在向前走,时间不会停下,暑假、六月蝉,都成了不堪回想的经历。
火车到站,林羡清拎着包看见耸立的高楼大厦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那里。
坐上林志斌派来接她的车时,林羡清在包里又摸到了那沓钞票,不知道林老爷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用的居然是那块橘猫的花布。
在掏出那沓钱的那一刻,林羡清忽然就哭出来了,哭那三千多块钱,也哭那只猫。
开学没几天,校外住宿的手续被办好,林羡清回家时能看到她妈妈摆了一桌的菜,却都是林柏树才吃的东西,她妈妈会很抱歉地告诉她:
“清清啊,帮厨的阿姨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还是按以前的菜单做的,要不你拟个单子出来?”
林羡清双手捧着碗,闷闷道:“不了,我都行。”
她客气得像个来做客的客人,有时候晚上出来接水的时候听见沙发上父母还在讨论她,她妈埋怨林志斌:“都怪你,女儿跟我们不亲。”
林志斌也不好说什么,他每天很晚才回来,现在也很疲惫,捏着眉心叹道:“当时那个情况有什么办法?她现在只跟老爷子亲,我们多照顾点儿,总有一天会好的。”
可是没过几天,林羡清发现自己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换掉,她当时两眼一黑,去问她妈,但是她妈只是说:“你那些衣服都穿了很久了,款式都挺老的,我就给你换掉了,惹你不高兴了吗?”
林羡清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知道妈妈是好意,但是对于林羡清来说,那些林老爷精心挑选过的地摊货比那些名牌潮牌更有意义。
“别再动我东西了,求求你。”林羡清时常会觉得格格不入,她根本一点儿也不适合待在大城市。
有那么一刻,她是感激林志斌的,感谢他把她扔给了林老爷,至少让她前十八年是快乐无忧的。
可是在下一次,林羡清发现那块小猫花布丢了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妈只是说:“可能是打扫的阿姨不小心扔了吧,妈妈给你买新的就好了。”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换新的,我不喜欢新东西,您能明白吗?”她心里着急得不行,眼泪一下子憋不住了,林羡清哽咽着,“我不喜欢这里,不想来到这个家,也不喜欢你们,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以前的东西,我已经什么都留不住了。”
房子很大,吃的东西都很贵,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房间,她不用像以前那样跟林老爷两个人一起忙活半天去给家里做大扫除,东西坏了就扔,整个家里没有东西是修理过以后还在继续用的,这让林羡清很不习惯。
她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再也不想出去。
告别的第一年,她带过来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换新,林羡清再也看不见跟温郁有关的任何事、任何物,她每天上课下课,然后面对让她无力反驳的家里,他们说着她要尽快适应。偶尔在梦里,她才能回到那个小镇,去电玩城,去珠算班,去河岸散步,去见温郁。
告别的第二年,林羡清在学校里交了几个好朋友,大家一起去咖啡店,去大商场购物,去唱歌,她感觉自己习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可以忘记温郁,忘记十一天的恋爱。可是在下一秒,她在路边看见一只尾巴秃了毛的橘猫,颤颤巍巍地朝她走过来,然后趴在她脚上,像极了小霹雳。
那一刻说不上来心里是一股什么感觉,酸酸涨涨的,林羡清低头看着那只猫,却不敢用手去碰。
她问:“你会挠伤我吗?”
小猫弱弱地“喵呜”几声,林羡清抿了抿唇,不说话,沉默地盯着猫。
最近风很大,林羡清脱了外套把猫包了起来,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她呼出一口气,抱着猫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这里不像小镇,马路上总是很多车,整座城市遍地是科技,少了好多人情味。
红绿灯的灯光一下又一下地跳,林羡清看着数字从25变成11,最后快归为零了,她才很轻地开口:“你叫霹雳无敌绝世帅气小可爱。”
【你敢不敢再重复一遍它的名字?】
——【霹雳无敌绝世帅气小可爱。】
这是第二年,距那时已经过去了又两个夏季。
一百八十个夏日昼夜俱焚,她还是没有等来“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两章左右青春篇就结束啦~一章过两年还是挺快的吧~
第37章 珠算
◎他活该孤独,活该没人爱。◎
告别的第三年, 林羡清有一天刚下课就接到林老爷的电话,说话的却是个女人:“您好,这里是一医院,您是林子祥的家属对吗?他跟人起了争执而意外受伤, 请问您能过来一趟吗?”
林羡清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她连连说了几声好, 跟辅导员请了假立马往火车站赶。
火车要坐三个多小时才能到, 林羡清心急如焚,一到站就打车往医院去。
病房外围了一群人, 大家都在为这算谁的责任而争执。
从他们的口中,林羡清了解到, 是因为拆迁的事, 老居民楼要被拆迁,林老爷不想签拆迁合同, 跟人吵了起来, 还动了手, 不慎跌倒磕了脑袋。
林羡清在病房外等了一半天,手术结束后才从探视窗外看见了插着氧气管的林老爷, 眼睛也没办法睁开,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生龙活虎健步如飞的老头。
明明才过了两年,怎么身体就这样了。
医生说他脑袋里积了血块, 压迫神经, 记性会变得很差, 林羡清不太在乎, 只要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在林老爷还记得她, 睁眼看见林羡清的那一刻, 老头就古板地笑了下, 说她怎么还知道回来。
林羡清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给他削水果,医院每天接纳这样多的不幸,容着无数个人面对着医院的门与窗哭喊尖叫,但是病房外的天空仍旧蓝,麻雀仍旧要屹立在枝头为人们唱赞歌。
林老爷隔壁床的大爷是在家不慎跌倒伤了骨头的,人上了年纪骨头就会变得比较脆,受不得什么打击,但是大半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来看过他,大爷每天只能顶着自己的老花镜躺在床上不太熟练地发微信。
某一次林羡清看见他的手机页面,绿色的有大几十条,白色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对不起”“没时间”。
那一刻林羡清更觉得愧疚,她走的这段时间,林老爷是否也是这样每天踌躇着要给她发什么样的短信呢?
接林老爷回家时,林羡清看见花溪巷颓败了不少,街头巷尾的树都枯败了,铺了一层焦黄的叶在大道上,好几栋房子大门口已经贴上了封条,墙上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所有的一切都距离记忆越来越远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时间是一个断了触的圆,人再也回不到原点。
再来看林老爷的时候林羡清才才发现他记忆真的有退化,时常会突然拍着她问她怎么还不去珠算班上课,每每这时林羡清只能无奈地回复他:“珠算班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