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91)

作者:惘若

这个话题里她插不上嘴,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必自损八百,来给这帮男的助一助兴。

倒是苏阑被他们夸得红了脸,班长还记得那年入学的情景。

他说:“九月初还是我接待的她,孤零零一个人推着箱子来报道,我说这姑娘模样真标致。”

苏阑极有自知之明地点头,“要是个哑巴就更好了对吧?”

惹得他们一齐笑起来。

她捧了杯热饮再转到女生那一桌,又是些婚后永恒不变的婆媳官司,和鸡娃先自鸡的那一套理念灌输。

这道大题对她来说,更是严重超纲了,但为了显得她合群,苏阑还是问了声,“鸡娃和鸡自己,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他们班上以卷死周边为己任的陈橙,结了婚也还是最斗志昂扬的那一个。

她孜孜不倦地介绍,“我刚在香港进修完了一中文博士学位,再三年博士后做下来,符合在香港连续合法居住七年的政策,就可以顺利入籍香港了。”

苏阑仍旧一脸懵地看着她。

“你这几年在国外都不食人间烟火了吗?那可是香港户口啊,小孩子可以随迁的,我女儿高考就不用再像我一样累了,”陈橙很满意这反应,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她只用付出常人百分之五的努力,就可以上个985高校,将来规划国际留学路线也更容易。”

说着她伸出只手比了个五,差点让苏阑以为,这巴掌要呼到她的脸上来。

“是这么回事儿啊。”苏阑这才听明白。

齐远有点喝多了,笑起来也粗豪气,“人家苏阑会不懂吗?再过两年,她就要拿绿卡的人,还高考呢,人直接跳过这一步。”

陈橙对这一点倒也服气,“咱们班我最欣赏的就是她,一条道死读到黑,能三年拿下来Cambridge的博士,还MIT访问学者,现在谈婚论嫁都困难吧?”

“哎唷我说陈博士,您这能叫欣赏吗?”邝怡轻嘲,“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出来?”

明明陈橙的语气都快酸死了。

苏阑拍了拍她手背,老同学好容易见了面,没必要争锋相对的。

她实事求是地说:“其实,我不打算回美国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身边同时传来三句无能狂怒。

邝怡探上她的额头,“您没事儿吧?你等明年调回Merrill总部,再工作一年,都可以找律师申请绿卡了。”

齐远这个上门女婿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啊,那总部的待遇,是北京能比的?”

“我就说她想法异于常人,当年陆良玉学弟那么含辛茹苦追求她,梗着脖子愣是不肯点头。”

陈橙只能表示她从来都没看懂过苏阑,上大学的时候,明明已经能靠那张脸嫁进豪门当阔太,可她偏攻学术,等读到满身噱头说出来都吓坏路人,又要急流勇退。

“这么一说想起来了,大四那年你们俩在图书馆为这事儿干仗,我还好心劝和来着,”齐远记得陆良玉此人,苏阑为了躲他,那真可谓是出尽百宝,“后来在门口碰见拿花的陆学弟,我护送苏阑走远了,就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起来?”

怎么可能记不起来?

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都从那一天开始。

沈筵带她去国宾馆,他淡皱了眉抽着一支烟让她跟他,烧成灰也忘不了呀。

只是那时节的沈筵疏风朗月,他一张脸漠然着,漆黑的眼底什么内容都没有。

苏阑初见他就强烈感觉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谁都别想能走近他,他此生也决计不会爱上谁。

他情薄意短,只知攀爬名利的高峰,不会为哪一个人停留,尤其是女人。

可光阴的指针拨到今天,苏阑已经没办法把沈筵和当初神情倦懒地坐在她对面,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跟了我如何”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个人了。

苏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陆良玉这个名字。

去年她在纽约的时候郑臣就说,陆良玉跟着一帮小公子在京城西郊的宅子里玩多P,嗑猛了药导致心律骤降到低点,及时送到301医院才抢下条命,只不过后半辈子都不大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至今他还在瑞士接受专门治疗。

她在听郑臣无意间讲起这段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沈篱那张明丽飞扬的脸,和她说起沈家,谈起她郎婿时,满面春风收都收不住的得意和骄矜。

身为沈氏的长女,一生为夫家筹谋,盯紧了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儿子,等闲不能让旁的姑娘碰上一碰,免得带坏了清名,会折损他的前程。

就连当年陆良玉轰轰烈烈地在校园里追她,哪怕苏阑不曾松口,在沈篱看来也是一件不亚于911的恐怖袭击。

甚至还特意再三托了郑校长,让她去给瑾之补课,显露出高门楹楣来,好叫苏阑识点相远着陆家。

可这么千防万防的,到头来,又落着了什么好吗?

陆良玉倒是没谈恋爱,也没有哪个出身寒微的姑娘贻误他,但仍走在了京中纨绔子弟的老路上,一去便再回不了了头。

也不知道沈筵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姐姐,得知儿子下半生都离不开轮椅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

苏阑握杯的手颤了颤,望向江面的眼里跌进了浓重的失焦感,前尘旧事骤然被提起,她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只有哂笑一下,“哪儿忘得了啊?”

邝怡有点儿担心,“你别是感情路不顺,脑筋坏掉了可是伐?为什么不回美国去?”

她近几年调到了中福上海分公司,待得久了,说话也像沾染了这座城市的娇痴。

苏阑浅弯了下唇角没说话,她感情顺得很,一路上也只有沈筵一个人。

她淡笑着换了个话题,“你就快结婚了吧?什么时候办事儿?”

邝怡点头,“五一就是正日子了,我说要办一海边婚礼,他父母古板得要命,死活要在上海当地弄。”

“这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没关系的呀,”苏阑撑着头看她,“最重要的是男方他平时对你怎么样?”

她垂下了眼眸,“他倒是挺呵护我的,就是,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苏阑没有说话了。

大抵女孩子都是一样,一旦错过了最想嫁的那个男人,看谁都觉得索然无味。

她都懂得。

因为她和赵际相亲的时候,心里想的也全是,这人看起来各方面条件还算过得去,也哪里都不差劲,但怎么看都不对她的胃口。

约莫就是这种感觉了,自己先在心里有了满分的选项,凭谁来都别想再及格。

“我一点都不遗憾,真的,我和路徵不合适。”邝怡喝了杯酒,拉着她的手说,“这是所有结局中最好的一种,也是最坏的一种,因为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合适。”

到十点多的时候,齐远家那位千金小姐打视频来查岗,他特地挤到男生中间,举着手机给他夫人看,“亲爱的你看,我身边一个母的都没有,可听你话了。”

苏阑和邝怡对视一眼笑了出来。

这哪儿还是白天那个在公司颐指气使的齐总?

同学们纷纷打趣他,“这门是不好倒着插。”

齐远却认真地说:“她爸妈分开的早,别看她们家怎么腰缠万贯,其实特没安全感,结婚前她就拉着我说,我们一定不离婚,我不能让她觉得嫁错了人。”

邝怡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么个丈夫,你们会白头到老。”

晚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苏阑披了件皮草,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仰着头接了雨点在手心,隐约看着像六瓣雪花,原来落的是冻雨。

怪道身上也寒浸浸的起来。

她哈了口气搓热手心。

再抬头时,对面多了个撑着伞远远望着她的男人,一身黑色风衣,样貌极清俊,就是眉目不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催房租的二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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