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47)

作者:惘若

再不会有了,当是没有了。

沈筵打开手机看微信,祝福的消息遍地开花,却没有一条来自苏阑。

和别人聊天倒是挺欢的,到了他这儿,连个小年祝福都不配有。

小没良心的。

老爷子看他恹恹的,“怎么你还有心事了?还是不愿订这个婚?”

既然话说到了这,沈筵也开诚布公,“爸,我真的不喜欢郑妤,这婚实在不订也罢。”

老爷子抬起眼皮看他,像打量不懂事的孩子,“喜欢不喜欢的,也能成为不订婚的理由吗?你今年多大了。”

打从沈筵小学毕业后,他就再没这么看过他的小儿子了,可他最近的确不像话。

沈筵双手插兜,故作好奇地问:“那什么才能成为理由?”

老爷子熄了炉子里的火,“人有旦夕祸福,倘若明早起来郑家大厦忽倾,还可从长计议。”

讲白了: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

沈筵嘲弄地笑:“这么说,我要想不结这个婚,还得去检举郑家了。”

“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地步!别以为你干的那些好事我不知道,我是老了不是死了明白吗?”沈老爷子将手中纯金的小火钳一摔,站起来一脚将面前的茶几踢翻在地,“把个小丫头养在园子里头,为了她硬是逾制越规地整治了一个外四路的郭棋,现在竟还动了退婚的心思!”

沈筵眼中沉寂的阴冷并不比外头的天色好多少,“您不用掀桌子摔板凳的,这一套还能把我给吓住的年纪,就只到我十一岁半为止。”

沈老爷子似是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自从我亲妈死了以后,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沈筵冷笑了声,一字一句说道:“反正我是没人管的野种,死生富贵的,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沈老爷子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平日在集团,也这么颠三倒四的不成体统?”

“爸,您还记得我妈妈长得什么样子吗?知道她爱吃什么,又是哪一天生辰,她等您不来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吗?”沈筵见老爷子动了怒,心里反倒有几分痛快,“我告诉您她在做什么,她就枯坐在后苑那棵海棠树下,一遍遍写着您的名字。”

沈老爷子指着他,浑身气得发着抖,“所以你就把人养在破园子里?好步你妈的后尘?我告诉你,就你现在这样子,那丫头的下场未必好过你妈!”

沈筵心头一震。

许多不相干的陈年往事就这么浮了上来。

他妈本来有一把极清妙绝伦的嗓子,能将昆曲唱得绕梁七日,后来不过是上了一趟街,喉咙里就被人塞进了滚烫的木炭,连她一张脸也被刮花了,只好终日里躲着不见人。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见了她也不搭理,嫌她声音粗嘎难听,反倒亲近沈夫人。

后来懂了些事,知道那才是他的亲妈,可再要去看她也只敢偷偷摸摸的,他不敢让沈夫人晓得。

只因老爷子反复交代,不能惹沈夫人不高兴,一定要听她的话,不可以让她生出嫌隙,否则他是要吃大亏的。

再端庄贤良的人,心里也有迈过不去的坎,更何况沈夫人家,有能力为女儿铲除异己。

瞧。

命运循环往复着,他们这起子人逃脱不掉的定数,又一遍粉墨登场。

只不过这一回,又是何人为刀俎,谁来作鱼肉呢。

沈筵缓缓阖上了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生给我演好明天的戏,今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沈筵迈了几大步, 单手扶住雕花门框,背对着老爷子道,“我不比爸爸你贪权恋势,也决不允许, 让苏阑成为第二个我妈。”

他走后许久。

沈老爷子面对一地无人敢上前收拾的狼藉, 他长叹了声, 脚步龙钟地,走到院子里一株枯死多年的海棠树下站定。

从他把季卿的骨灰埋在这棵树下起,就似有鬼怪作祟一般,这棵繁盛多年的海棠便再没开过花。

他颤抖着伸手去抚摸树干,眼望着与三十年前并无半分差别的夜空, 愣了大半晌的神才喃喃道:“卿卿, 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报应, 对不对?”

“你恨我食言, 十多年都没做到给你正头娘子的名分,反和她人将恩爱夫妻的样子演了半生, 可我没办法啊, ”沈老爷子一辈子的冷峻克制,碾碎在了幽静无声的暗夜里,“一头是你的安危, 另一头是咱们儿子的前程, 把我捆在了中间, 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啊?”

那些久远到, 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如洪水般泄出堤岸, 将老爷子湮得喘不过气。

记得那一年他才刚和陈宛结婚, 南下巡查时就遇见了唱昆曲的季卿, 她是当地剧团的当家花旦,台下的观众们都是冲着她的名头来听戏的。

他被友人拉去听,只是春水浮花间不经意的一瞥,便叫他乱了情智。

很快季卿就跟着他回了北京,不久便被陈家人发现,只好编了个由头,说是他一夜酒后乱性,才和她有了孩子,那时他正逢选任的关键时期,陈宛则为长远计,不得不强忍着硬吞下这口气。

沈筵刚一出生就被抱回了沈家,他将季卿送去淮阴,可她惦记儿子,自己又悄悄地回来,他索性把人安置在颐和园后头。

他去看她的时候很谨慎,可一晃几年过去,还是惊动了陈宛,季卿到底被陈家给毁了。

季卿死的时候声音粗哑,她脸上是一道道的刀疤,再不复当年扮大青衣时粉冒珠翠的娇丽,就连他想见她最后一面,也被她家人堵着门不肯。

有几滴浑浊不清的眼泪掉下来,混入尘土里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能这么荒唐一场,我不后悔,”沈老爷子苍老的手微微抖着,他靠过去,沟壑纵横的脸庞贴在树干上,“卿卿,欠你的一切,千万不许原谅我,一定要记得从我身上都讨回去,来生你要找到我,换你来负我。”

肖秘书捧着碗安神汤站在后头不知所措。

他在沈老爷子身边工作了将近二十年,处理过沈家的大小事情,人人都以为沈老爷子和已故夫人情深,甚至连他也一度这么看。

直到沈夫人去世,他一手操办丧事时向沈老爷子征求迁葬丽江的意见,老领导脸上骤然显露出的那副从未有过的阴鸷神情,想来他至今后怕。

记得沈老爷子的声音都是寒涔涔的,和数九寒天屋檐下的冰凌并无分别。

他说:“陈宛想要落叶归根?想和丽江的温山软水永世作伴?做她的梦去吧,卿卿都因为她没能够埋回淮阴,她又凭什么能如愿!”

活着骗她一世,把沈夫人哄得如坠鸿蒙,死了还不解恨。

肖秘书叹息了声,转身走回了客厅。

*

郑妤出机场时,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除了她那个浪荡飘逸的堂哥郑臣来了接她之外,沈筵连影子都没看见。

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不免还是失落,她把包扔到后座上,“回家吧。”

郑臣拨了下她的脑袋,“嘿,见着你哥就这反应是吧?沈筵不来,你的魂儿都丢在美国了。”

“他就没有一次顺过我的意。”

郑妤连和她哥拌嘴的兴致都没有。

郑臣长辈式的口吻训她:“人得知足,在大事上你已经如了意,他沈筵这次肯答应订婚,是笑着让你了好大一步,这些小事就别再计较了,懂吗妹妹?”

惹得郑妤歪过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郑臣被她看得发毛,“瞧什么呢你?”

郑妤要笑不笑的,“你被女人绊住脚了吧哥?看你这副蝎蝎蛰蛰的老婆子碎嘴样儿,没少这么为她操心吧?我原先还以为你会驰骋夜场一辈子呢,这才多久啊就转了性儿了。”

郑臣:“......”

这大小姐除了看不清她未婚夫,对其他的人和事都还猜得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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