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64)
兮旷笑得像条恶犬,“我才不信你!”
“你不信我……就因那二十年是在梦中,便做不得数?”
兮旷笑得像哭一样,“你以为提当年之事就有用么?”
古思忍看他半晌,再没说话。
她漠然垂首立在枣树下。
——
之后,谁都没再提及今夜之事,只静观着母子之梦重演一遭,然后又是杀之不尽的黑衣人,满身负伤的她。
她苦苦撑着,其他人也在苦苦撑着。
仿佛谁都忘了那个唯一的出去之道。
古思不愿,兮旷无谓,霁款沉默。
孟音殷不敢提及,但看着兰潜伤越来越重,心中的忧虑却日益加深。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轮回不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遍体鳞伤,就看哪方熬得更久。
又是一次以狼狈落幕的傍晚,她伤在背上,苦于手短,施药不得,几番尝试皆是失败,遂决定弃之不顾。
哪晓得引来了要顾的古思,一点点帮她上好药,让她自己包扎,在她包到身后的时候,他就递个手。
她不知害羞为何物,自然也不知他帮人不帮到底的意图为何,只觉得又费了自己许多气力,直累得不想动弹。
他眸光落在外头,突兀地问她,“撑得难受吗?”
她愣了会,反应过来,“难受。”
“有想过不撑了吗?”
她静静摇头,“没有。”
“为何?”
“我怕一不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内衫,给她披上,“那我陪你一起撑……”顿了顿,又道:“不管在什么地方。”
她答:“好。”
她绑好内衫带子后,他又给她披上外衫,“以后不可再以自己性命为儿戏。”
她默了许久,“那一日死……可真疼。”
这回换他沉默了,再开口时略有艰难意味,“有时先疼上一疼,之后就不疼了。”
她穿好外衫后,他伸手从背后虚虚揽住她,像在揽一个幻梦,“之后,就再也不让你疼。”
她向后靠近他怀里,幻梦便碎了,成了真实:“你别骗我。”
这次她没有注意他有没有应。
——
最后这一日,风暖晴阳,芳菲遍地。
他们穿过一片盛好桃花林时,被无数黑衣人堵截住,她已数不清从最开始到现在,黑衣人翻了几番。
只觉得杀得麻木,杀得心头血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们被一直逼着往山里赶。
山坡荆棘,前路实难测。
她在山坳里殿后,其他人翻越山坳寻找躲藏之处。
果真找到一处天然的绝佳藏身之处。
是一个幽长的山涧,山涧口顶上有不少大石不甚牢密地缀在上头,如果人先伏于大石旁,待兰潜引得黑衣人追至,即可轰石下落,把黑衣人封死在山涧里。
只是此一来,因动手之人唯有兰潜,黑衣人数量众多,一路缠杀至此,兰潜怕是难以及时抽身离去。
古思决定另寻他处。
谁料孟音殷突然一下跪倒在地,面朝向他,声声如泣如诉:“古公子,我知这样做实为恩将仇报之举,但我已快被逼疯,实在不得不说!起初得知被困梦中,我不甚在意,因我多年心愿已了,母亲也含笑而去,再无遗憾,这时我出不出得梦又有何关系?谁知之后却频生事端,也不知在现世我究竟得罪了何人,竟如此不惜致我于死地,亦累大家至此!若就这般酿成无解之局便也罢,便认命,只是老母何其无辜,何以频频生死往复不休?我心愿也再难成!怕是终有一日,我不耐再侍奉于母亲身前……若真至此局面,我与母亲又该处何地?此番入梦又岂能是一场空?”
孟音殷泪流满面,“古公子,我只妄言一句,求你杀了兰姑娘!”
古思没说话。
霁款手握紧了,又松开了。
兮旷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被黑衣人包围的身影,层层刀光所向,血色浇身,却倔得不曾回过一次头。
心思百转千回,终叹一声,“汀,何不度众人而归?此番下去无果,都不得善终,何不也度兰潜?就当是为了度兰潜。受了这许多伤,该是很疼吧?若她身死,岂非再来一次?又何苦折磨于她?”
霁款仍是沉默。
而古思……
“那便依你们。”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他似乎冷静得异常。
他跃下天涧,快似如风,顷刻间便掠至满地尸体中,拾了把弓箭在手,搭三箭于苍白指尖,拉弦如满月。
久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箭尖寒光泠泠,一对心口,二对肩膀,互成交戟之势,意在封锁,斩断并封印这梦境唯一之系,如此方可解这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