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有雨(22)
车厢内响起下站提醒广播,车门开开合合,窗外绿影红粉,妖娆烂漫,春意正浓。
秦则初想,原来是春天到了啊。
秀跃路共三站,秦则初为许央撑了三站的阴凉。
公交车从秀跃路驶到南风路上时,太阳被甩在车尾,他收起车窗玻璃上的杂志,卷起来拿在手里。
两站后,到达宣坊街口。
许央慢吞吞走在前面,远远看见李阿婆拎着一个简易马扎往弄堂里走。
想起阿婆们对秦则初的评价,许央心口一跳,如果她们看到秦则初和她一起走在弄堂里,不知道会议论些什么。
秦则初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说:“我去对街面馆吃饭。”
不等她回应,他已走向马路,隐在车流中。
许央把手里的空矿泉水瓶投进弄堂口的垃圾桶里,回头寻觅秦则初的身影,想起的却是他吊儿郎当地说:“太优秀了不好。”
半个小时后,秦则初回到便利店。
秦荷正拿着账本盘货,瞥见他进来,皱眉问:“你去哪儿了?”
秦则初随手把杂志放在柜台上:“瞎逛。”
秦荷抱着胳膊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叹口气,说:“你回家吃饭去吧。”
秦则初:“我刚在外面吃过了。”
“我不是发短信说家里给你留饭了吗?”
“没看短信。”
短暂沉默。
秦则初:“我去医院送饭。”
秦荷突然把手里的账本砸在货架上,货架上的香皂牙膏洗发水叮铃哐当在地上滚来滚去。
她低吼:“我不管邢建军是怎么从货车上摔下来的,我就问你,秦川那个王八蛋是怎么死的?!”
秦家一直住在宣坊街13号,普通人家,一儿一女,儿子秦川,女儿秦荷。秦川十七岁那年突然去了海城,与家里逐渐断了联系,再几年更是行踪成谜,甚至父母去世时他都没有回家。宣坊街的家业自然归了秦荷,后来秦荷结婚嫁给邢建军,两人共同经营这个日杂便利店。
秦荷虽是秦则初的姑姑,但是这次来滨城之前,秦则初只见过她一面。
初三暑假,秦川带秦则初来滨城给秦家二老扫墓,被秦荷挥着铁锹赶出墓园。
秦荷骂:“秦家没有你这号人,你就算死了也休想进这个墓地!”
一语成戳。
半个月前,秦则初拉着行李出现在便利店,开口第一句话:“秦川死了。”
秦荷用了两天时间才接受秦川死亡的事实,她问秦则初:“你什么打算?”
秦则初神情淡淡:“秦川之前在哪个学校读高中?”
秦荷:“滨城三中。”
秦则初:“我想去这个学校读书。”
“你读高几?”秦荷对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侄子亲近不起来,但血亲关系在,该尽的长辈礼数她尽力维持,“你快高考了吧,这里的教育水平比不上海城。”
“高二。在哪里读我都能考上大学。”秦则初左手托腮,突然笑了声,“秦川说他当年天天不上课每次都能考全校第一,我不信,就想过来求证。”
秦荷正在调关东煮的汤底,听到这话,她抬头看向秦则初,一时间忘了手里的动作。
少年眼眸清亮,下颚线硬朗,背上脊椎轮廓明显,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笼着的暮沉气氛消散,头发丝里透着青春朝气。
秦荷恍惚,记忆中秦川的样子跳出来,与眼前的少年重叠。
秦川当初离开滨城时十七岁,十八年后,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十七岁少年回来。
万里归来年愈少。
其实秦川很年轻,今年只有三十五岁。
算下来,他十八岁时就当了爹,如果秦则初不是和他长太像,秦荷都怀疑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
但是转念,秦川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十八当爹太正常。秦荷恨恨地想,有能耐你十八当爷爷。
“他没骗你。”秦荷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泪,说:“我和秦川在一个学校,我读高二,他读高一。他不正经上课不正经写作业,但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后来我升高三,他高二,依旧是年级第一。他高一时偶尔逃课,高二的时候胆子就肥了,天天见不着人影,后来狂到只有考试时去学校,但碍不住回回考第一,还能拉开第二名一百多分,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三中现在好多了,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但是我们那会,考上本科的寥寥无几,建校以来没人考上过清北,老师们都巴望着秦川为校争光成为清北第一人。听说校长早就找人做好了标语招牌,就等着高考后挂出来,结果刚升高三,秦川跑了。”
秦荷调着关东煮的汤底,缓了好久,说:“他这一跑,就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