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46)

作者:尤四姐

抱弦是有心说,清圆是有心听,各自都有成算,各自都心照不宣。

这时候春台回来了,进了门匆匆道:“我和月荃打听了一回,老爷来时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据说上京下了一道诏命,老爷的剑南道节度使一职暂留,另封了个幽州刺史,命老爷即刻上任。”

清圆坐在那里怔怔的,她对官场上的事不了解,但早年陈家祖父任过秘书郎,她多少也从他那里听说过一些。

刺史是从五品的官,相较从二品节度使,直降三等,那是怎样的一种颓势,官场上人最明白。一方大吏,要调任必须有名目,于是刺史就成了专供武将迁转的虚衔。老爷留着节度使的衔儿,却要上幽州任刺史,这对于谢家来说,恐怕是前所未有的一场大难了。

“老太太怎么说?”

春台道:“老太太半天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问,朝廷可是起了监管谢家的念头。”

清圆急道:“那老爷又是怎么回答的?”

春台说:“老爷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把跟前人都打发出去了。月鉴和月荃在门前侍立,隐约听见了几句,老爷说圣人原是要解他的兵权,将人押解京城的,后来经不住京中几位将军的哀求,才重下了调令。老爷善战,吐蕃人中早有威名,只要老爷答应出征,朝中禁令还是有望解除的。”

清圆听了这番话,心里稍稍宽怀了些,到底官场上的事她不懂,既然有转圜,就说明事情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老爷当夜就动身了,从横塘到上京,路程不及到剑南道的一半,快马估摸五六日便能抵达。第二日晨昏定省是雷打不动的,大家照例进荟芳园,照例给老太太请晨安,只是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东西二府的老爷太太们问过了安,并未退出上房,及到清圆这辈进去,室内已经站得满满当当了。

老太太训话,也像皇帝颁布诏书,自有一套平衡朝堂的气度。她并未把老爷解职一事描绘得太严重,譬如很坏叫“不怎么好”,倚着引枕慢悠悠说:“咱们谢氏,原是从幽州发家的,太爷那辈任升州牧,咱们才搬到横塘来。这些年幽州的老宅子虽有人打理,但长久不住,便没了人气。”将视线调向那些出生在横塘的孩子们,“你们呐,从未见过咱们幽州的老宅子,那宅子远比这里的还要气派,毕竟八十年的根基啊,想起来真叫人舍不得。我在想,如今老爷暂调回幽州,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收拾起来,搬回老宅岂不好?这些年在横塘扎了根,横塘虽好,到底小地方,偏远了些。今秋三个哥儿都要武举,武举本就要入京应试,越性儿举家搬回老宅子,那些断了来往的人脉好重新续上,于孩子们的前程也有益。我今儿让你们留下,就是有意同你们商讨这件事,我如今老了,愈发力不从心了,还是要听一听你们的意思,大家好做打算。”

老太太忽然提了这个建议,本府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但惊着了东西两府的人。

蒋氏和二老爷谢训面面相觑,“老太太想回老宅子,原是人之常情,可咱们搬到横塘二十年,家私全置办在了这里,现在回幽州,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人口,长途跋涉岂是好顽的!”蒋氏讪讪道,“再说咱们早年已然分了家,我们二房也没有为官为宰的,回不回幽州……其实没什么要紧。”

老太太原本也没有把二房放在心上,只问谢悯和裴氏夫妇,“你们的意思呢?”

谢悯和裴氏素来聪明,知道依附大房要紧。虽说眼下大老爷遇上些沟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横塘再好,哪里及上京!

裴氏笑道:“我们是一心跟随老太太的,纵是分了家,母亲跟前还要尽孝道,哪里能贪图安逸,和母亲天各一方呢!再说我们平哥儿也正是读书的年纪,过两年要考科举,进京可少走些弯路,或是想法子一气儿入了府学,那哥儿往后就有大造化了。”

老太太听了很满意,毕竟这样经历风霜的时候,一家子在一起,底气也足些。三房的两个向来讨乖,不像二房,有好的头一个来,出了岔子跑得影儿都抓不着。横竖他们不去便罢了,老太太道:“既说定了,我打发人先过去布置。房子每年都修缮的,家私木活儿也都现成,只要带上细软就成了。”

这下子二老爷和二太太大觉不对劲起来,三房若不走还罢,三房一说走,那岂不是要占了他们在老房子里的份额?

蒋氏支吾了下,靦着脸道:“老太太才刚一说要搬家,我脑子里头乱成了一团麻,这会子静下来,和三妹妹是一样想头。旁的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女的,必要就近侍奉才好。老太太定个日子,咱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横竖老宅子里都是现成的,缺什么短什么,到那里再置办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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