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45)
老太太这是想大事化小,既不愿意放人走,也不愿意主持公道,到底清如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哪里是外人能比的。倘或清如真愿意低一低头,这件事清圆也就包涵了,可清如偏不,衔恨望着她,怨她不依不饶,恨不得一眼瞪她一个窟窿。
清圆倒坦然了,扈夫人害了她娘,如今清如又欺她一头,将来新仇旧恨一齐算时,谁也怨不得她。
她往后退了半步,“既然二姐姐不情愿,祖母也不必逼她,我生受二姐姐这一巴掌,多谢二姐姐教训。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淡月轩了,祖母消消气吧,孙女告退了。”
从荟芳园走出来,正是黄昏渐起的时候,抱弦搀着她往回走,今日和以往不同,竟连一句话都没说。
清圆觉得奇怪,偏头看她,她很快扭过脸去,在肩头蹭了蹭泪眼。
先前铁一般的心,这时候忽然软化下来,世上的事真奇妙,至亲骨肉没有一个怜惜她,反倒是身边伺候的人,给了她亲人那里得不来的关爱。她笑了笑,温声安抚抱弦,“不要紧的,来日方长,今日她占足了强,明日我必定让她加倍偿还。”
抱弦惨然笑了笑,“我晓得,姑娘让她一遭儿,她一辈子都欠着姑娘这巴掌。我只是……只是为你抱屈,好好的女孩儿……”
清圆轻捺了捺唇角,“我不金贵,一个巴掌算什么!”
抱弦紧紧握了她的手道:“姑娘总有一日也会是别人的宝贝,今日受尽苦难,是为他日大富大贵消灾解厄。”
所以呀,苦人儿就要善于开解自己。清圆正要同她说笑,忽见老爷行色匆匆进了荟芳园,与往日不同,这回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长行,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职上出了什么变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行:军士。
第22章
毕竟同在一家,荣辱与共,清圆人虽从荟芳园出来了,心里还记挂老爷行色匆匆的原因。
这深宅大院像一口井,垂花门外是男人的世界,垂花门内女眷们安然度日。如果家道顺遂,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罢了,那日她听过老太太和老爷的谈话,心里便有了防备。
谢家祖上军功赫赫,若没有泼天大祸,等闲撼不动这棵大树。但上京的局势瞬息万变,禁中帝王的心思也瞬息万变,谁知道下一刻会如何!百年煊赫之家,覆灭其实只需一弹指,那天听老爷说话,字里行间满含隐忧,清圆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盘算,万一谢家有个闪失,她如今已经认祖归宗,结结实实拴在了一根绳上,后退也无门了。
老爷还在,实情便打听不出来,须等老爷离开了,才好暗暗使人活动。春台去了有会子了,一直不见回来,清圆站在檐下看天上的月,今夜月色朦胧,流云也多,那不甚圆满的月亮就躲在云后,半天不见踪影。
抱弦捧着香炉进来,点了一盘沉水,放在里头香案上。香才燃起来,闻不见味道,她拿手扇了扇风,待分辨明白了,回身对清圆道:“姑娘,才刚大姑娘打发新雨送了一盒香来,说是开国伯家大公子送给大姑娘的。大姑娘见香好,给咱们匀了一盒,姑娘进来坐着吧,仔细入了夜有寒气。”
清圆听了,便退回屋里来,细嗅一嗅道:“果真醇得很,恐怕市价不便宜。”
抱弦盖上了香炉的盖子,镂空的云彩纹理间徐徐升腾起淡淡的轻烟,牵着袖子道:“开国伯家到底是伯爵人家,多少好东西没有!大姑娘如今手面眼界都开阔,同原来不一样了。今儿八成是听说荟芳园里闹了一出,不便亲自来,才打发新雨过咱们这儿慰问。我替姑娘谢过了,赶明儿姑娘高兴的时候,再去亲谢大姑娘。”
清圆坐在月牙桌旁,轻轻摆动团扇,“这个家里,只有大姐姐和我交好,可惜她不日也要出嫁了。”
抱弦笑着说:“要是多几个大姑娘这样的姐妹,那多好!”瞧了外面一眼又道,“才刚新雨和我说,太太对梅姨娘那头也多有苛待,梅姨娘因这个和老爷叫屈呢,又翻出二爷和三爷以前读书用度不及大爷的旧账,闹得榴花院里人人都知道。”
清圆听罢,淡淡一哂,“老爷跟前人里,就数梅姨娘最实惠,两个儿子都成家立室了,不像太太还有个二姑娘,往后还有操不完的心。”
抱弦说笑着和她聊起府里旧事,“听说梅姨娘是通房丫头提拔起来的,在太太跟前一向不得脸。早前太太连院子都不肯分给她,梅姨娘在她房里伺候了三年,有了伦哥儿才派到榴花院去的。太太自认为拿得住梅姨娘,梅姨娘心里未必服气她。眼下是家里太平,梅姨娘诸事不问,倘或哪一天起了头,或是带累了两位哥儿,梅姨娘只怕也不是软弱可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