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270)
这就很明白了,分明是有人刻意引了这把火,要将沈家兄弟拉下马。只是这世上除了提刑司,就数殿前司侦办的案子最多,人死了,口虽不能言,尸体却会说话。
当然,那个幕后真凶希望看见的结果,很快就显现了。姚家一门得知了消息,老老少少全都赶到了卢龙军大营,一时哭声震天,高呼冤枉的,厉声唾骂的,叫嚣成了一片。
姚绍没想到,那日一别后,再见居然是女儿的尸首和不省人事的夫人。他天旋地转,几乎昏死过去,好容易缓过来,咬着槽牙呼天抢地:“沈润,你草菅人命,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进宫告御状,拼着这官不做了,也要为我夫人小女讨个公道!”
转眼姚家出了人命的消息不胫而走,姚绍也说到做到,入上京告御状,在圣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沈润仗势欺人,滥用私刑。
还沉浸在过年气氛中,预备节后改年号的圣人一头雾水,“你的家眷怎么会被押入卢龙军大营?前几日沈家不是正大办筵宴答谢宾客么,这好端端的,沈家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总得有个来龙去脉吧!”
这来龙去脉说出来不便,但既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顾不得许多了。姚绍道:“臣的内人与沈澈的夫人本是姑侄,我家小女自幼和董氏交好,臣任宣州少尹后举家搬入幽州,因董氏寂寞,小女常过沈府探望董氏。董氏那时怀了身孕,一日不慎跌倒以至滑胎,沈家兄弟便迁怒小女,唆使婢女陷害小女,连夜将内人与小女打入了大牢。”说罢长哭,“圣人明鉴,臣的内人与小女都是深宅中的人啊,且又与董氏沾亲,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沈润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但凡针对谁,便将人往死里整治,百官皆对其敢怒不敢言。臣家遭此横祸,四处求告无门,原想年后入上京呈禀圣人的,没曾想接到了如此噩耗。圣人啊,臣的小女屈死,夫人如今生死未卜,求圣人替臣做主,万要铲除佞臣,还这江山河清海晏啊。”
姚绍说得动情,圣人却不甚欢喜,回身道:“依姚卿之见,朕的天下不够太平,以致佞臣当道,生灵涂炭……朕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昏君吗?”
姚绍大惊,吓得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道:“不、不……臣断没有……没有这个意思。臣是说……沈润兄弟揽权,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如今他们无端将臣妻女投入大牢,臣的妻女含冤莫白,若非走投无路了,何必以死明志?臣那小女,今年才十八啊,大好的年华自尽,纵是死,也是个屈死的鬼。圣人爱民如子,街头老幼尚且怜恤,于臣一家岂有不爱惜的。因此臣斗胆御前状告沈润兄弟,请圣人明断,为臣一家主持公道。”
这件事,其实撇开人情不谈,确实是沈润做得过了。官员女眷纵是犯了大罪,也应当另辟个清净的地方关押,不该就此把人送进军营大牢里。如今人死了,死无对证,就成了他沈润仗权行凶。人家既来告了御状,终不能偏袒得太厉害,沈润骄纵也是事实,借此敲打一回,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圣人叹了口气,见姚绍哭得泗泪滂沱,和声安抚道:“你家里遭遇这样不幸,朕深表同情,但眼下正是息朝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听一人之言就能定夺的。待初四,百官回朝再作商议。届时你们当面锣对面鼓,若沈润兄弟果真枉法,朕绝不徇私,必定严惩不贷。”
姚绍呆了呆,本以为圣人至少会勉为其难将人传至上京问话,结果竟要等他们安稳过完年再作决断。一番义正言辞的金口玉言,用的也是绝不“徇私”二字。可见沈润和圣人的交情早已是私交了,他顿时有些失望,凭自己区区的六品小官,果真撼得动这当朝权臣吗?
姚绍在宫里使劲儿,清圆在家坐卧不宁。晚间吃饭也举着筷子三心二意,大觉食不知味。
沈润替她布菜,“怎么不吃?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野鸡崽子,味道鲜美得很。我命人逮几个活的圈养起来,回头下了蛋,比家养的鸡蛋更好。”
清圆嗯了声,筷子起落好几回,到底还是放下了,“我吃不下。”
沈润知道她担忧,宽慰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我自有主张。虽说最后难免要受责难,但比起我要达到的目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清圆讶然,这话越听越玄妙,她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姚家母女的下场,是你一手安排的?”
他垂着眼,气定神闲吃他的饭,半晌才说不是,“不过她们残害我沈家骨肉,确实该死。”
清圆明白他对芳纯的孩子被害一事深恶痛绝,换做一般人家尚且要追究到底,何况沈家这样好容易有了头一个后代的。对于沈润,她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在她面前虽是个极好的丈夫,但在外头照样呼风唤雨手段狠辣。她也有些怕,怕他因恨痛下杀手,因为按着律法皓雪罪不至死,要她偿命,只有伪造自尽,才好替那未出世的孩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