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侣是只小狐狸+番外(138)

作者:今州

他只觉得脑袋似乎叫钟鼓狠狠一敲,回声撞得四肢百骸余震不断,一切都错了位。

“爹?你在想什么?”

姚景休含着笑自他掌心里写:“想着和你娘吵架的时候。”

袖中沉默的青蛟也记得。

记得他打着手势,一句一句: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助你飞升的泥胎蠢物是么?你见我愚直,乱一乱我不足的道心,拿我做个动心谈情的筏子,混着三分真情七分玩闹同我耍上一回,你再割舍了我,大功告成,修为唾手可得了。是这样吗?

意气汹涌时,诳语全当是切实。

她说不出话,用力地比划了手势:是!

第83章

青蛟默然间, 小崽子忽然又跟哑巴说:“爹,其实娘她——!”

夜阑用蛇尾缠紧了他的手臂,一下子施法令他失声,无论如何也不准行踪暴露。

“情劫已毕, 红尘已尽”。这是她和哑巴的约定。

过刚易折, 我们不必弯腰, 不必委屈了谁,不必牵挂着谁。

郭春山又双叒说不出话来, 憋得眼泪泡斗大。姚景休见他难过,伸手轻捏了他的脸,另一手慢慢比划着笔画潦草的字体:当初, 你还是一枚蛋时,足有百年光阴不孵化。我们都以为你无法降临世间,直到一个哥哥给你打磨了一枚玉珠,称你来日必逢破劫人。春山, 你遇到那个人了么?

郭春山呆住,脱口而出:“什么人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擦了把眼睛,忿忿地看了衣袖一眼, 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我曾在一座城里遇到一位见之难忘的好女子,但是……她已经和志同道合的他人成亲了。”

志同道合四字令哑巴垂眼含笑, 他点过头,比划着手势再问:可是秋季所遇?

郭春山连忙摇头:“不是,那是个深冬, 天气阴惨惨的,她一出来, 那天地才有了昂扬的色彩。”

姚景休也摇头:虽如此,或许你的良缘, 另有他人。

郭春山怔怔地发起呆来,姚景休温和地注视着他:你定然有一个不同于我们的未来。

他放下手看向周刻和潜离,前者眼角通红,后者别过眼不愿直视。

姚景休忽然握紧灵剑支撑着站起来,拖着步伐向他们而去。这花里胡哨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灵剑,在他人生最后的路途中像一根拐杖,撑着他走向尽头。

周刻立即起身上前扶住他:“前辈……”

姚景休凝视这年轻人的黑瞳,回忆起当年莫问岛前那双过分澄澈的银瞳。不知道他看破了世间那么多人的命理,是否又看见了自己的。

他打起手势:千年前,对不起。

眼前年轻人忽而落了泪,摇着头艰难地吞咽,他便知道他看见了。

姚景休又拄着灵剑走向那狐妖,狐狸依然盘坐在蒲团上,平静地没有看向他。

哑巴不敢坐下,因这一坐或许再站不起来。一生习剑骨,站着走比坐着挺直,有尊严。

他便用指尖运灵,在狐妖面前刻下字语:我愧于妖者众多,于你极甚,你愿意原谅我吗?

潜离安静了许久。

他垂目看自己指尖,仿佛千年前,那将军带着满背箭镞陷入他怀里的猩红还在这手里,比当时自己身上的伤更辛更烈。那是除了幼年断腿后,平生第二次领略的彻骨剧痛。

只是或许时间已久远,或者对痛感不如年少时敏锐,此时他竟觉得——他其实经得住。

他仰首看这五衰的天人,近距离的死亡永远如此苍凉与震撼,世间生灵皆如此,所憎之人亦如此。

千年光阴,原来凛冽又柔和。

他忽然想和过去,和岁月和解。不仅是对将死之人所存的善念,还有内心深处奇特的共情——怜悯哑巴和青蛇的离身,怜悯自己和第七世者的离心。爱也别离,憎也别离,劫数者的轨迹惊人地重叠。

他拢了手,慢慢地站起来,和哑巴面对面,在对方希冀的目光里,沉沉点过了头:“我接受了。”

那一瞬间,天人和狐妖都感到了豁然释开重负。束缚在周身的无形枷锁落地无声,凡人的愧念,妖怪的……功德。

一人羽化在即,一妖飞升将及。

姚景休身形踉跄些许,最后再看了郭春山,潦草书写:珍重,有惑寻求小叔与蓬莱。

郭春山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了……爹你、你有什么想对娘说的?”

站立在那里的姚景休垂下了手,艰涩地张开嘴,费力地一字一字做唇形。

袖里青蛟探出小小的脑袋,自家崽子分辨不出哑巴的哑语,她一眼看明了。

“愿你,无拘无束。”

长风忽然灌进堂中,那哑巴的身躯化成了千万点碎裂的光芒,由着长风带向天地世间,化为甘霖,化为和风,汇聚入天地灵脉,泽被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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