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侣是只小狐狸+番外(137)
他打坐时开始会做梦,梦见斩于剑下的无数妖怪的哀嚎。
尤其是当年初次降妖遇到的红狐。狐狸稚嫩绝望的哀嚎时常回荡在梦境里,他醒来时鬓边总是汗涔涔。
那只小狐狸,还有其他的妖类,当时真的做了恶么?
而今回望,才迟缓地惊觉剑下的腥重。
做类似的梦,不过因一个愧字。
弱冠后的姚平云出东海历练,捉妖时受困,他赶到时慢了一步,师弟叫一只路过的红狐救下,转过身看见自己时冷了脸。
那张绝艳的脸,哑巴记得太清楚。
彼时,曾经稚嫩莽撞的狐狸成了一方大妖,曾经愚直的道士成了一山长老。
岁月整合了故人们的眉眼。
他记得,狐狸也记得,一愧一憎。
愧念成了割扯道心的一把钝刀。哑巴忽然想再次一个人游历,不再依赖师弟的声音和热活,去沉默地接触红尘,补偿那些前半生的愧。
后半生的起始,在哑巴遇到一只妖怪——一尾寒冬深夜里钻出冰窟,沿着热源趋附而来的冰冷青蛇。
它冻得尾巴都僵了,可怜兮兮、晕晕乎乎地盘在他身边。
哑巴平生对妖怪起了恻隐之心,把它拢进了掌心。
他不过想着,这是历练新红尘的第一步,弥补愧疚的第一妖。
青蛇天亮醒来,蛇信蹭着掌心示好,吐着人声叽里呱啦地道谢与吹他的彩虹屁,倒废话的程度和聒噪师弟有的一比。尤其是知道他是哑巴后,青蛇说得更欢快,称自己发挥的空间更大了。
一整个冬天,哑巴提供体温,青蛇提供喧嚣。透过肌理与耳畔,一路寒冬的亲密无间。
直待春来,青蛇拿尾巴扫着他指尖吱哇大叫着说要去寻春。他虽有不舍,还是在翻过山头时,松手把它挂在了枝头花苞上。
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叫唤,他一转身,那青衣女子在山路上亭亭玉立,拈着一枝花苞笑盈盈地望着他。
哑巴从未想过那废话篓子化成人形时妖娆如斯,发了老长时间的呆,才比划着问她:所为何来?
蛇答:“寻春哩。”
哑巴又发呆,蛇发笑:“之前就想狠狠吐槽一把了!名字真不好听!景休景休,那不是说好景色都歇菜了吗?”
哑巴承认:是的。
他是个哑巴,生来无声。亲长失望至极,取名时并未捡好兆头,他晓事时就知道了。
蛇妖把手里的花苞插在他衣襟上,粲然生辉:“胡说八道!休个锤子!”
她在春山烂漫里笑得酒窝深深,身后的山顶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
“春景就在你衣襟上。”
这新起始的第一步,忽而有了些奇异。
他那时也怎么都不会想到,掌心里拢着的青蛇成了他后来的……妖侣。
聒噪的废话篓子,和一个连手势都懒得打的哑巴道士结成了道侣。
怎么看都是奇奇怪怪的组合。
她不像蛇,倒像只八哥,卷着他的手撒娇打滚:“姚景休,休休休,你给我取个名字啊,别老比划着那个游水的手势,难看!一看就知道你叫我蛇,一点心意都没有!还没有凡人给我取个正经名字哩,你来最好,快给我取个顶呱呱的好听名儿——”
他被她的痴缠闹得手势都活泼了些:好好好,待我想。
其实那天她初次化出人形,拈着花站在他面前时,他便想到了。
哑巴握着她的手贴在咽喉处,努力地吞咽着,传声入她识海,是沙哑的温柔的不成调的轻唤:“夜、阑。”
夜将尽,光将出。
哑巴说,你是我夜尽前的光。
*
姚景休睁开眼,又忍不住看向眼前哭唧唧的少年。
他喟叹着,拉了郭春山的手写:你和你娘很像。
“是吗?”小混血哭得鼻尖红红,絮絮叨叨地说,“可大家都觉得我长得像爹啊。我也觉得像爹好,爹可俊了,娘也好,招桃花的美貌。只是我要是长得像娘,妹子们估计就拿我当小姐妹了,还是像爹好。”
姚景休颔首笑起,垂眼看膝上的灵剑。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发脾气,好似就是因为她周遭的“桃花”。
他喜爱贪恋她的热闹喧嚣,她的风情万种,却以自己孤家寡人的立场去希冀她和自己一样,只对一人侧目,只对一人与众不同。
他那时压根没意识到,她今日的热情似火,正是在遇到他之前于红尘中修炼出来的性情。
再深爱也有不可触碰不愿改变的自在。他有他的清寂,她有她的热烈,他本不该苛求她一同守孤寂,她也无法拽着他一同沉浸骄阳似火。
他见惯了休景,她却并非将尽之夜。
争执到了极点,彼此怒火攻心,夜阑化出了蛇尾高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抱剑打坐你的,我游历结交我的,我都不嫌你无趣你叽歪我什么!今天我把话敞开说,我不过是想历一个情劫助自己突破修为罢了!我图的是和你双修能修为暴涨,早日让我化蛟,不是图你染指我生活!姚景休,你看着我时念的谁想的什么,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谁还不是个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