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48)
于是万语千言合成一句:“杀了此人!”
然而,这个整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幕从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傅文只略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眼前的鬼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鬼君了。”
席间列位已纷纷从复见云中君的惊惑中回过神来,此刻,都下意识地朝殿上看去。
鬼君抬手挥退了左右宫侍,气定神闲道:“哦?”
下一刻,祝槿却听到合欢暴跳如雷着大骂:“哪来的死肥猪!老娘一巴掌把你拍成猪肉脯!”
傅文继而道:“世人皆知鬼君的法器合欢鉴是一面法镜,却不知这法镜的来历、渊源。当年,古天君凤皇膝下有一养女,名叫合欢。”
这个名字甫被提起,便有几位宾客面色微变,参差“啊”了一声,立时引来几道目光。他忙笑着道歉:“无意打扰,无意打扰,您请继续。”
傅文根本未理会他,侃侃讲述道:
“这合欢的身世,十分曲折,她的生母是凤皇的表妹,生父则是古地君烛阴的堂弟。”
“后来,龙凤首战爆发,她父母也受波及,相继命殒,这孩子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并且被凤皇找到,带回昆仑教养,一直到龙凤决战后,和走火入魔的凤皇一同不知所踪。”
“孰知合欢当年的存活并非是由于幸运,她在机缘巧合之下以己身为器,铸就了一只宝鉴,便是所谓的合欢鉴。”
“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合欢与合欢鉴自龙凤决战后便隐于世间,直到鬼君破幽冥出、据占魁城,此鉴才再次为人所知。”
“合欢鉴本体便是镜子,最长于幻形,而这歹徒竟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假冒鬼君、鸠占鹊巢! ”
鬼君极富耐心地等他说完,而后,才懒懒道:“我是合欢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甚至坐回到座上,微微叉开双腿,睥睨傅文道:“遑论不管我是谁,你都能奈我何?”
傅文冷笑一声,手中聚起一道剑气,径直向鬼君劈去。
鬼君嗤笑一声:“蚍蜉不自量!”接着,身形骤起,避开那道剑意,悬上半空,俯视向殿内所有人。
傅文出手的刹那,宾客纷纷起座离席,留意着战况。
傅文喝道:“你既不是鬼君,那么当初幽冥与魁城所订立的盟约,便再作不得数了。陆离君,你还要放任原本该在幽冥闭谷中的数万鬼魂羁留魁城吗?”
陆离听闻这话,面上露出犹疑神色,像在举棋不定,彩鸨羽扇却已率先倍长数尺,七色翎羽泛起冽冽寒光。
忽然,他手腕翻转,运扇如刀,刺向的却是傅文。
傅文怒道:“陆离君!”腾挪避闪之余,手中剑意再聚,朝陆离斩去。
陆离运扇格挡,剑光砍上羽扇,碰撞出尖锐的长鸣,那七彩羽翎却分毫无损,在剑光的映照下,流烁溢彩,利势逼人。
就在傅文与陆离短兵相接的一瞬,皂衣男子也动了起来。他紧握剑柄,轻巧一跃,去向陆离身后,但长剑还未出鞘,一道紫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冯夷道:“局势尚不分明,风使何必如此心急……”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利风削去了半身外袍。
皂衣男子收回掌风,警告道:“滚远点。”
就在他们二二对抗之际,常恒忽然凝眉,道:“不好。”
他猛地抬头,与浮在空中端详战局的鬼君对视,下一刻,便飞身向对方刺去。
这一刀快如流星,眨眼间已至鬼君脚下,却凭空被阻,卡在他金履下三寸处。
常恒面上一闪而过痛色。随即,他紧咬牙关,手上雪刃随着身形旋成亮钻,硬生生抵着那层看不见的阻碍又上抬了寸余。
鬼君始终漠然地注视着脚下的一切,直至此时,才终于出手,拊掌而下,拍向常恒颅顶。
水帘洞随着他的动作倒悬,祝槿立时头朝下栽了下去。
就在祝槿下落的瞬间,一股力量精准地命中他的背部,将他拍向那道坚硬如冰的水帘,那清清冷冷的男声道:“去吧!”
原本不可逾越的水帘在祝槿砸上去的一瞬忽地裂开,他朝外跌落,恍惚间,听见合欢怒不可遏的声音:“丹阳,你坏我的好事!”
祝槿落入了一个冗长的旧梦里。这是一段早被他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回忆。
他看到七、八岁的自己缠着阿爹讲故事,烛光摇曳,白头的老叟勉强睁大一双浊目,像是在看着他,亦像是没有。他循环往复地讲着同一个故事:“祝家先祖,世世代代,效忠于昭彰……直到我的祖爷爷那一代……”
这是祝槿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故事,昏黄的油灯在三十三宫那座偏僻废殿的角落里幽幽跳动,小祝槿渐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