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05)

作者:放乎中流

刀尖靠近寒棠心口的一刹,郎夋后退撤手,吩咐道:“杀了他,阿恒。”

寒棠的腰腹被钉在树间,手足也被铁链缚着,此刻却仍奋力地挣动,咬牙切齿地咒骂。

常恒却已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抖着手将萃雪刀往前送,不断对自己说:“他是该死的,我是在报仇,是他害死了娘……”

萃雪刀没入寒棠身体的同时,鲜血喷溅出来。常恒呆呆地,忘记了避闪,被血污了满手满面。腥咸、湿臭的血泉里,寒棠那恶意而揶揄的神情也终于定格,仿佛在说:“你会得知一切。”

常恒恐惧地撤手,萃雪还颤颤插在对方心口,可常恒却感到了自己的身体同它的共震,这把刀,在悲鸣着。

常恒只觉耳鸣晕眩,他似乎瞬间被抽入了一种巨大的悲怆中,跟着一同震动。

许久过后,这震动才渐渐平息,他眼前的画面也随之平静,常恒再度看见了那株红梅树与被钉在此间的寒棠。

那时的寒棠较之现在,神情还称得上清醒,他正垂眼凝视向手中的雪刃,而常恒恍惚地发觉,自己正是在从这把刀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有脚步渐近,寒棠没有抬眼,只发问道:“你可考虑好了?”

常恒讶然发现,来者竟是郎夋。郎夋没有回话,只默立在稍远处。

寒棠便也不再开口,只徐徐用手指拭过刀锋。

良久后,郎夋道:“那是我的孩子。”

寒棠饶有兴味地挑眉道:“哦?”

既而他又问:“你说的是哪一孩子?”

郎夋意有所指道:“两个,都是我的孩子。”

寒棠轻轻笑了声。

郎夋继续道:“我的两个儿子,诞自两个不同的女人。我的大儿子,天真、烈性肖似其母;小儿子,则和他生母一样,有纤细的慧心。”

“但我实际上,还从未见过他,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听闻。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大敢去见他。”

常恒头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温情的话,一时竟有些怔忡——原来父亲也是念着他的吗?可他为什么不愿见到自己呢?

寒棠淡淡道:“郎夋,在我的印象里,你从不是如此妇人之仁的人。你心里明明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赋予他生命——你那小儿子,不过是你用来防备大儿子的一把刀,一把为他哥哥量身定做的刀——他只有这个用处,不是吗?”

“况且,”寒棠直视郎夋,不讳道:“你从不去见你的小儿子,不就是担心自己会在关键时刻心软?虽然我并不认为你会对任何人心软。”

郎夋默然半晌,道:“可我还是……有些不忍。确如你所言,我给予他生命时,只将他当作筹码和工具,但现在,他已长成了个活生生的孩子——听说,还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寒棠讥笑道:“谁说的?你的大儿子吗?”

郎夋面色复杂道:“是的,阿怀很喜欢他弟弟。”

寒棠挑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郎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吗?你那时说,其实你在幼时也曾崇拜、依赖过你的兄长,正如你那小儿子一样。这是一种命运的循环,或者可以称之为‘诅咒’。它源于你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所以永远也无法被破解。或许在现在的你看来,他们是两个很可爱的孩子,但在未来的你看来,他们会觊觎你的权力、甚至夺去你的生命。就像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以及你一样,在无用的感情与权欲的野心之间,你们一家人永远只会选择后者。这不能怪罪于你们本身,是你们身体里肮脏的血脉决定的。你的父亲——原丁——他虽死了,却永远将一部分神力和秉性里的卑鄙烙印了在他的后代身上。”

郎夋蹙眉道:“彼时,千秋、万岁相继命殒,烛龙叛门,凤现血相,有入魔初兆,便非我父,你昆仑一脉也已是气数将绝。”

寒棠冷笑道:“可昔年若非受凤皇提携,尔父不过是一采药凡夫,怎可能有班列昆仑外门、蒔花悬圃的造化?他却所图窃位,在龙凤决战时临阵反戈,恩将仇报……不但将我封印在此,甚至还为了给自己正名,向世人污蔑凤皇乃是德衰化魔——我有什么理由不对他深恶痛疾?”

郎夋颔首道:“想来,对于他的儿子,你也同样厌恶和憎恨——只是你终究需要利用我。”

寒棠道:“我白鹤一族昔年几乎尽折于龙凤决战中,只剩下容与那一个孩子。我此生已然了结,却希望你能恪守承诺,对他多予照拂。”

郎夋笑应道:“这是自然。你既如此尽心帮我,我如何能不报偿?”

寒棠冷不防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郎夋默然,良久叹道:“阿恒才只有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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