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地雪吹(9)
周知善指关节偏瘦长,皮肤又白,在夜色中就更显眼。
所以他发力的瞬间,陈玦看得很清楚。
周知善黑眸很轻地眯了起来,雾气颇重,但也没有太在意,对方晕了他也立刻松手,任锡纸烫被小弟拖走,注意力重新转向了她。
“陈玦?”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他们也只是见第二面。
陈玦发现,这人话里捎的那点幽然与柔意,大抵是天生的。
他说话就是这样,行事时作风亦如此。这样近看,确实给人浮动鎏金之感,清淡与暴烈同时在他身上泛起涟漪,交替错落。
陈玦一心二用,边打量着他,边可惜着他是胡子强走狗的事。
等周知善又叫了她一声,陈玦才回过神来。
“走老师你好。”
她脱口而出。
……
4.
陈玦发誓,她本意并非如此。
人生总有些奇怪的意外。
在周知善平淡的注视下,她修改了称呼。
“我是说,周先生。”
“叫惯了老师,抱歉。我普通话不太好。”
陈玦上演此地无银三百两。
幸好走和周没差太多。
用狗字就难圆了,不幸中的万幸。
周知善看了她几秒,权当没听见,压根没接话:“换个地方。”
桌子已经被锡纸烫掀了,老板一直黑着脸,在旁边等待着上来索赔的时机。
换地方之前,周知善过去交涉道歉付款。
老板还没报数,刚拿出付款码,就听见一万元到账的电子声。
他的黑脸瞬间消失,顺手把刚烤好的串包起来,送到周知善手上,热情地把周知善和陈玦送到了街口,那架势,好像周知善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样。
而且还目送着他们远去。
真绝了。
陈玦如芒在背,正沉默着,就听见身旁人道:“大概会占用你十分钟,选个地方。”
陈玦:“啊,那就……麦当劳吧。”
她指了指不远处四层小楼,商场一楼的M标志很显眼。
从这里走过去不到五分钟,也很近。
周知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过马路的时候,他把神思恍惚、差点冲红灯的陈玦拉回来,虎口卡住她手腕偏上点的位置,陈玦最近瘦了不少,腕骨和小臂都能被轻松圈握,宽松厚实的布料塌下去一块。
西北没有秋天,十月底的风已经够凛冽。温度降到个位数,夜风刀一样地刮在脸上,干疼。
行人脚步匆匆,不愿多做停留。
陈玦盯着对面的红灯,数字刚跳到26。
她想保持沉默的,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王钧,是脸上有疤的那个吗?”
周知善:“嗯。”
陈玦侧头看向他:“他死了?”
周知善也看她,语气温和:“你刚才应该听见了。”
陈玦心事重重地转头看红绿灯,已经变绿灯了。
周知善已经扔下她,迈开长腿朝对面走去。
陈玦停在原地,试图回忆起那一天,刀疤头上的数字到底是几。
……非常困难。她甚至连是红是蓝都不记得了。
当这数字跟着所有——跟着几乎所有人,睁眼就能看到,它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信息。除非特别去记,否则陈玦也想不起来,谁脑袋上具体顶着什么数字。
“还不走吗?”
周知善走到对面,发现人还在原地,便转身问她。
陈玦喜欢黑夜。
夜里让人觉得安全。谁也看不清对方,更容易隐藏自己。
她出神地望着周知善,眉头蹙了蹙,他旁边的绿灯已经开始闪烁,他背上背着夜色、风与霓虹。
在这交织闪烁的暗与亮中,周知善那静然的目光,竟像锚一般,让陈玦短暂回神靠岸。
她快步走过了短短的人行道。
在麦当劳里,陈玦点了一份麦辣鸡腿堡套餐,两对鸡翅,周知善只要了杯可乐。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太多,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陈玦坐定,斟酌了几秒:“你是要问关于工地的事吧?我要说的那天已经——”
周知善垂着黑眸,将一张朝下的照片从桌上推过去。
“先看看再说吧。”
他的语气有很轻微的变化,那种奇异的漠然与柔和里,还掺杂了些其它的东西。
是怜悯吗?
陈玦还来不及辨别,手已经先一步动作,掀开照片。
麦当劳里暖气很足,有家长带着下了补课的孩子来,吵吵闹闹地商量着要吃什么。
不远处有情侣欢快地挽着手,商量要去附近电影院看新上映的国外大片。
窗外的沧南,显露出它的本色来:沉寂、灰扑扑、粗粝,低矮的民居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这里明明是她熟悉的地方,但陈玦却觉得一切都瞬间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