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71)
就像那个迷惘在台上的向家少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如何安放。
玄火在左海三壁飞流。
日已落,月未出。
朱雀乃凶剑,持剑者玄焰覆身,如披战神甲胄。在后人的记载中,这把主宰南方火位的古剑被奉为神器,斩除邪祟。
没有被记载下来的是历代持剑者无一不被凶煞侵体,死在梦魇之中。
唯有楚九一例外。
他紧紧抱着杜鹃花伞,防止花朵沾上火焰。他也不想放慢自己的速度,所以尽全力朝想象中的纯白无尽的花海赶去。
可能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会等待,直到她出现为止。
赤心永焚
在太阳落尽之前,千录阁的青衫客会为他们完成收殓。
韩错配合让开位置,在他看来,这些人用生命换回的复仇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左海三壁的大多数人仍旧位于仞壁之上,像韩错他们近距离的意识到如此多的生命在同一刹那逝去的人并不多。他们更多的猜测这是不是千录阁为今晚的灯会准备的瑰丽前兆。
流火漫天,死亡如此瑰丽。
试刀大会并未中止,最后站在台上的少年握着刀,表情茫然而困惑,身边的温度从一寸寸的发烫又一分分的冷却,他的热情也跟着塔顶奇异的金轮逐渐消散在落日中。
少年的视线游离,与所有人的焦点都背道而驰,最终落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却不经意地捕捉到流光坠入阴影——他情不自禁的睁大了眼睛。
轻盈洁白的女孩飘落了。
像风里的一片花瓣,乘着羽毛,归于宁和的静水。
然后不见了。
……
花海万千。
楚九一伸出双臂,接住了轻轻的,淡淡的女孩。
像微风拨动流云,落叶经过河溪,他们本就应该在万千人海中相遇。
伞面上的杜鹃过了花期,古朴的玄剑沉默不鸣。
他们在最寂静的暮色中相拥。
分不清是谁在说对不起。
分不清是谁在哭泣。
悲歌无声。
憾恨从留。
唯赤心永焚。
万象浮生
朔和十七年,有赤鸟翱于天际,燎火诸野。
与此同往的是南楚携烈焰朱雀旗帜起戈泽州,少年戴上铸铁的面具,持重剑以令天火坠落,火燃京师,彻夜不灭。
高塔有卜辞伏身长哀,天兆惶惶,天星摇摇,天不佑吾王。
自称无岸的金瞳和尚拄着竹杖大摇大摆进了楚军的帐营,在众人的侧目之中将许久未露面的楚军主帅拉到了太阳底下。
他们坐在老树的荫蔽里,身边放一柄古朴的旧剑,和一把开满了杜鹃花的粉色纸伞。
少年微微打着瞌睡,手指垂下就能碰到随风轻曳的花瓣。他露出的脸颊遍布彩色尾羽,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程骁在外停驻许久,他闻到满院的芬芳混合馥郁酒气,和尚念念有词,絮絮不停。而少年却久违的拥有这半月里的第一次平和,宛如透过阴霾的一缕光。
他手里带着一份急报,就着拐角处的阻碍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身躯僵硬,烈日炎炎,唯恐自己轻动会破坏眼前的似是而非。
和尚摇动酒葫芦,醉意微醺。
“你知道太子死了吗?”
少年正酣,无暇搭理唠叨的和尚。
和尚笑一笑,想来那份关于京师的急报还在程骁的手里捏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烦着呢。韩错的镜鸟果真神通广大,这等消息都能比正儿八经的南楚密探要快上一步,可惜小侯爷既不关心,也不急躁。
他什么都不想要,骨血中一脉相承的唯有复仇之火而已。这一点纯粹又偏执,和那柄凶剑一样,有分破山河的气势,却没有重整时局的心。
“楚军朱雀一战成名,惊震七州二境。”和尚觉得他应该是听着的,“别的不说,与你最熟悉的楚府的军官是不是也被你吓了一跳。”
“火焰不会区分百姓和敌人,但人可以。”
“程骁为了给你擦屁股,抚恤死伤的百姓东奔西走,上下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泽州,往后还有河州,陌州,云州……民愤不平,覆水行舟,楚军的积蓄和精神不是这么挥霍的。”
和尚将叹息咽进酒里。
他遵从自己最直接的本心留在了这里,却尚未弄清楚自己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是像现在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诫偏执的少年回头,还是想要见证某些未来。
……
两日前。
泽州有座珈蓝寺,它的钟声与京师的金钟一样,日夜悲鸣,哀悼丧命于焚火之人。
珈蓝寺建于高山,丛云掩映。
其最高处有一处戒坛,台前立一石碑,上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