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140)
“听上去不亏,可惜做决定的不是我,承担后果的也不是我。”向飞扬找了片舒服的墙壁靠着,从这里再向外直达九幽奈何,魂魄难以逃离幽族的掌控,也无法摆脱黄泉的天然吸引,所以若没有韩错的帮忙他的确做不到独自去往人间。
似乎是看出了韩错的顾虑,他微笑着保证道:“我对天下还是苍生都没有兴趣,现在的我除了你们谁也无法干涉,甚至需要注意保护自身安全,毕竟听说最近捉鬼降妖的江湖高手不少,对吗?”
“都是骗子啦,真遇到鬼了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我们见得多。”小殊语带不屑,适时宽慰,而对方露出更加友善的表情。
“姑娘也是和我一样不愿往生的?还未请教尊名?”
“非也,我要等着他一起。”小殊抬起手臂,指尖牢牢锁着正一副皱紧眉头苦大仇深的韩错。
“哦?”叶子阳若有所悟,却又再次问道,“你们感情真好。那你说他会同意的,对吗?”
小殊眨眨眼睛,倏忽间散成了一团雾气,躲在了黑伞之后,继而在韩错的背后探出脑袋谨慎的望着对方。
她远远地回答道:“只要你乖乖的。”
叶子阳笑了笑:“我会的。”
满襟尘埃
三月的帝师刚迎来清明,伴随回暖的湿润气候以及接踵而至的雨季,鲜嫩的青绿色铺遍这座年长的王城,在七州千疮百孔的今天依然安然无恙,生机勃勃。
帝师是大荒的心脏,是他们的起源,也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囊括了所有大荒的生灵,即便在不知名的地缘出生成长,甚至一生从未踏进帝师,这片土地的百姓也深知这一点,敬畏印刻自他们的灵魂深处,与生俱来,不可磨灭。
云枢书也不例外。上次来帝师尚能在镜湖的游船上看一看花红柳绿,这一次画舫寂寥,长街无人,他们沿着拂柳的河堤走了很久,只觉得安静唏嘘。总有人厌恶帝师无休止的浮躁和喧闹,可当撇去那一层泡沫之后,内里的肃穆沉静警醒着这里其实本是大荒最古老漫长的地方,人或聚或散,城亘古不变。
云枢书与云掣二人肩负琅嬛的重任,特地赶往帝师记录权柄更迭的历史性时刻。他们的身份有头有脸,制作精良的铭牌镶着金和玉,簇新尊贵,分明就是本朝新制的凭证,云枢书手握玉牌内心郁闷,原以为琅嬛高深莫测远居避世,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有人在帝师打通脉络,连接关系,真是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一代大开眼界。
目前帝师尚且太平,百姓虽有不安,但米行,酒家,大街小巷的各色店铺依然维持着往日的平稳,赶早的集市与车马仍然能够将江上大桥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怀着惴惴谈论最近的局势变化,再之前或许还会争论几句胜负的把握,而今随着帝王殡葬的尘埃落定,鹿首大军的连连溃败,多数人悲观的认定改朝换代已是不可避免,区别仅在于北牧或是南楚谁才能更快一步,谁又能看在帝师千年沧桑的份上对他们手下留情。
“相对来说,北牧的凛军名声更好,厚待百姓与降兵。”在帝师呆的这几日云掣听了不少茶馆的闲话,天子脚下的城民热衷于议论时局,在他们的嘴里北牧南楚两方势力已然旗鼓相当,虽前期略显乏力,但北牧口碑卓越,更得民心,比起孤僻无道的楚军显然是个更容易接受的选择。
云枢书却是满脸的不屑:“得了吧,这些人把北牧叫做蓝眼睛的蛮夷,把南楚叫做红头发的恶鬼,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待见。何况哪个楚人是红头发的了,不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能看出什么分别。”
两人靠着桥墩有些无精打采,早市过后这里剩下的便是一片狼藉,何况最近形势不好,货物紧张,许多进京的商船都被阻隔在外地,多的是唉声叹气的贩夫走卒。战争使人愁,似乎许多人一夜之间都变得忧国忧民起来,大家谈论的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越来越迫近的时间,也许就在下个月,也许就在明天。
近了,近了。云枢书明白,他们已经提前来到帝师准备,说明真的要近了。
他的怀中抱着纸和笔,纸张产自沧州,比普通的罗纹纸更厚,更具韧性,笔则是墨笔,为了更加迅速便捷的记录和誊抄,由琅嬛特地研制开发。这两件东西又轻又薄,满满当当的放在云枢书的书匣里,他们会登上帝师最高的塔,借助开阔的视野望见第一面抵达帝师的旗帜,然后在战战兢兢的人群中客观和忠实的记下踏破城门的军队。
他的开头从一个晴朗,明亮的清晨开始。
有觉浅的人推开窗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公鸡尚未报晓,家犬仍在伏鼾。禁城的玄阳殿前孤伶伶地只有一个人,盛装华服,形质端肃,她戴着凤冕,拖曳着玄色长翼三重衣,一步一步踏阶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