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261)

作者:祁十二

浴帘依旧垂在杆上,夏濯看过去时,轻薄的塑料布无风自动,圈出的一小格空间里荡着小女孩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嘴里在喊什么。

想起了浴缸里那些不知哪来的血,夏濯抿着唇凑近些许。隔着浴帘,他仿佛看见了不断蒸腾向上的热气,听见了撩动不断的水声,也看见了后头那个颤抖小小的身影。

[疼呀,疼呀……]

腥甜的气味随着雾气弥漫,模糊了镜子,落在肌肤上又黏又潮。

哭喊明明很近,却又隔着一栋墙一样模糊不清。他伸手扫了扫那团白气,浴帘的一端却突然从里被一只手攥住了,猩红的血喷洒在塑料布上,又稀稀落落往下滑,咳嗽与呕吐的声音接踵而来,听得人心头一紧。

身后的门突然猛地被敲响,笃笃笃犹如索命。

夏濯眼皮一跳,回头却见关渝舟冷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对此时的敲门声并不意外。

[梦之,梦之!]声音涵盖着数不清的焦躁,拳头一下下砸在薄薄的玻璃板上,震得整个小房间回音不断。

[梦之!徐梦之!]迟迟等不来开门,拳头改为手脚并用,门把手被晃得颤动不止,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落的锁却纹丝不动。

可这声音喊得越急,浴帘后的声音反而越小,原本的痛哭变为小声的泣吟。

“嗙”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玻璃上,裂纹呈蛛网般扩散。

锁一跳,原本闭合的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贴上玻璃,留下了一枚新鲜的红印,一缕头发紧贴着门缝扫进来,露出下方一只通红的眼睛。

那只眼睛夏濯太熟悉了,前天晚上徐梦之就是带着这样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注视着他的!

关渝舟捏了捏他的手心。

徐梦之垂着头,却上抬着眼睛,透过门缝在盯着他们看。

一只沾着血的手从门缝里伸出,讨要着什么。

夏濯看到她藏在头发里的嘴唇动了动。

[我的糖掉在浴缸里了,能把糖拿给我吗?]

徐梦之的声音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听上去压根不似小孩子娇嫩,仿佛是锯子在木头上划过,刺耳又沙哑。

夏濯脱口而出:“你自己进来拿呗。”

徐梦之眼珠一动,从关渝舟的脸上晃了晃,改为直直地注视他。

头发丝顺着墙壁蔓延,像爬山虎一样贴了进来,好像真的听了夏濯的话,打算操纵头发代替自己进来拿糖罐。

夏濯被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不用了,我帮你拿,你在门外等着就行。”

大丈夫能屈能伸,迎难而上的才是傻子。

他拽着关渝舟的手腕,伸手扯开了浴帘。

浴缸里盛着的并不是血,只有满满清水。热气还未消散,水龙头上坠着一滴水珠,因他的动作仓惶落下,震起了一池的涟漪,下方沉淀的几个糖罐折影也支离破碎。

“嘶……”他手一缩,指尖上沾着的水滴随着他甩手的动作胡乱飞散。

这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不少说也有六十度,刚摸下去半个手掌都烫得他胳膊一麻。

关渝舟将他拉回身后,伸手从中随便捞了一个出来。等它上面的温度稍微散了一些,他把瓶子递向夏濯,叮嘱道:“不能给她。”

夏濯瞟了眼门缝,“我知道。”

这糖不能给徐梦之。

为什么糖罐会埋在水里?因为徐梦之想要把糖藏起来,她不想吃。但是她没地方可以藏,她的房间总共就那么大。

他思索一下,打开盖子,将里面粉色的糖豆一股脑全倒回水里,随后忍痛割爱一般皱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奶糖塞了进去。

关渝舟之前给了他一捧,他没事儿就掏一颗含在嘴里,一晚上过去也就只剩下三颗了。

等盖子合上后,夏濯捧着瓶子,心疼不已地望向关渝舟,“你能给我报销吗?”

分明该是紧张恐惧的氛围,却硬是被他这么一句话给打散了。

关渝舟好笑地看过去,皱着的眉也全松开,“能。”

夏濯这才抹去鳄鱼的眼泪,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专门把这罐糖轻轻送进了徐梦之的手里,“你省着点吃啊,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

关渝舟一听,扯着嘴角差点被逗得笑出声。

总共就三颗,怎么省着点吃?每次剥了皮舔一舔尝尝味再放回去吗?

徐梦之看了夏濯一眼,盘在墙上的头发渐渐缩了回去。

门被她重新合上了,人影消失在玻璃前。

但紧接着,糖罐被猛地摔在了地上。瓶子上的碎片贴着门上的木板和玻璃而过,一阵摩擦响得让人牙酸。

夏濯被那声动静震得耳朵嗡鸣,重新推开了门。

徐梦之早就没了影,只剩下一地的黑色玻璃片。那些裹着糖纸的奶糖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压在瓶盖下的一张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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