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8)
程立平心事重重地从西院出来,撑伞途经长房菊香院时,隐隐有菊香扑鼻而来,他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墙脚几盆菊花在寒夜风雪里迎风绽放,傲雪凌霜。
寸土之间,傲骨幽香,片片生机。
花儿尚且能在逆境中求生,程家又如何不能呢?
这一刻,他觉得大哥钟爱的这些花儿格外好看,忍不住蹲下身剥开了花叶上的点点残雪。
陆陆续续有亲朋前来吊唁,程立白为二爷与二奶奶的丧事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歇下来在灵棚里喝过一口热茶,便见徐仲成提着一篮子白菊前来,他忙起身迎了上去。
看到用来吊唁的白菊和挽联,程立白有些糊涂:“前来吊唁的人是谁?”
徐仲成脸上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哀伤:“府中有人看到是芝兰先生父女悄悄送到门口的,只是,送来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程立白接过徐仲成手中的花篮和挽联,细细看了挽联一眼,便道:“让三爷过来一趟。”
徐仲成带着程立平过来时,程立白便将手中的挽联送了过去,蹙眉询问道:“这是芝兰先生的字迹?”
程立平反反复复看了多次,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拿着挽联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一滴泪落在挽联上,墨迹在纸上一点点晕开。
“老三?”程立白未曾料到程立平会有如此反应,满脸担忧地唤了唤他。
程立平垂着头卷起袖口擦了擦泪,而后才抬头看着程立白说道:“是老丈人的笔迹。”
这两日,街坊之间的流言他早已有所耳闻,说什么程家如今遭遇的这一切,皆因迎娶越氏女所致。他气愤恼怒这些谣传者,可人言可畏,他又如何堵住这悠悠众口对一名无辜的弱女子的恶意伤害呢?
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一家人,甚至不求得到那家人的原谅,哪知对方竟前来吊唁,虽未进门,却已表明了态度。
思及此,程立平焦急万分地问着徐仲成:“徐管事,这些东西送来多久了?”
徐仲成默算了算时辰,便道:“一盏茶的工夫。”
徐仲成话音才落,程立平放下手中的挽联,转身跑开了,只丢下一句:“大哥,我去去就回!”
程立白皱了皱眉,虽有不满,却也没有多说,由着程立平一人去了。
一身麻衣孝服的程立平风风火火跑出大院,也不去管街道两旁行人异样的目光,循着熟悉的路径穿街过巷,人来人往中,他焦急四顾,始终不见他又敬又爱的那对父女。
他暗叹一声,转身折回时,听到人群里有人叫唤自己,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三爷是在找芝兰先生?”
程立平闻声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青石板街道上佝偻着背的陈老汉。老人腰间别着锃亮锃亮的铜制烟袋,雪后明晃晃的阳光打在那细长的烟杆上,小小“程”字标识清晰可见,扎得刺目。
陈老汉似乎并未留意到程立平的目光,走近,往他手里塞了一折纸,笑道:“芝兰先生让我给三爷捎个信儿。”
程立平收回方才陡然而生的悲凉心绪,向陈老汉道了声谢,一直紧紧地攥着手心的那折纸,久久不能言。
他明白,老丈人是有意避着自己,避着程家。
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
离去前,陈老汉大力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烟袋,满脸感激之色:“说起来,这烟袋还是三爷半年前送的呢,用着可顺手了!要我说啊,咱们三爷的手艺,庐州城可是无人能及啊!程家的招牌不会这样轻易就没了!”
闻言,程立平微微笑了笑。
这一趟寻而未果,程立平心中虽有些失落,心情却愉悦了许多。
因为陈老汉的信任与感激,因为那折纸上的鼓励之言。
久逢大雪初逢晴
朗朗乾坤日月明
天地浩然存正气
盼君切切惜寸金
字如其人,玲珑娇俏,不正是他心中的姑娘带给自己的希望么?
程立平步伐轻快地跨进哭声震天的程家大院,心情蓦地沉重下来,胸口却燃着一团名明明烈火,时时刻刻鼓舞着他坚定地向前走。
风雪初晴,前路纵有牵绊阻挠,他都将一往无前!
程立平出门一趟,精气神十足,令家中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为此备受鼓舞。
这几日,程家总是被一股浓郁的挥之不去的悲伤气息笼罩着,接踵而来的变故让一众人惶惶不可终日。
程立平的振作让程立白倍感欣慰,单独找他叙了话,结果却出乎意料。
程立平不会将心爱姑娘的笔迹呈出来,只是言简意赅说了说情况,撇下程立白又去忙碌了。
兄弟两人的对话却被前来送茶的姚春兮听了去,遇上匆匆而去的程立平,她笑着摇了摇头,进屋便对程立白笑着调侃了一句:“老三这孩子不听爹娘兄长的话,却是听媳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