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11)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下官还请了城中的戏班来助兴。”
“沈通判深知我心,令本官甚是感动。”孙楷轻拍了拍沈钦芝的肩,感激不已地道,“本官离京至今,无丝竹管弦之乐,无说唱打诨之趣,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沈通判如此待我,便如同再生父母,恩情无以为报。”
沈钦芝看着对方做出一副以袖揩泪的戚戚惨状,微微勾了勾唇角,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拱手作揖:“大人,请入内移交公文接管府印。”
在沈钦芝暂代府衙事务期间,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如今要处理的也不过是程氏烟行一案。孙楷草草看了一遍案情,漫不经心地道:“既然证据充足,就当大力查封程氏各大烟行,收回田契,沈通判还在等什么呢?”
沈钦芝不卑不亢地道:“此案尚有疑点,不可妄下定论酿成冤案。还请大人明察!”
孙楷丢开手中的案卷,闭眼揉了揉眼角,仰着身子道:“不用查了,限程家三日内交出田契。今日……先听戏。”
孙楷已然不顾沈钦芝脸上僵硬的笑容,兀自起身跨出了门,嘴里唱出一段婉转动听的戏文来:正月梅花霜雪扫,
二月杏花三月桃,
四月紫荆开得好,
五月石榴红光耀,
六月荷花……
程家丧事已过,门前依旧挂着白幔。
一道春雷在庐州城的上空炸响,闪电划破浓浓夜色,从天而降的雨惊醒了蛰伏在土里的虫蛇。雨水漫过每家每户门前的台阶,打湿了屋檐两侧的白灯笼,两点忽明忽暗的火光瞬间熄灭。
程立白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默默感叹了一声:“春雷响,万物长!”
屋外的风穿堂而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身后姚春兮已出屋为他披上了黑色毛皮外褂,笑着说:“这节气还有一说,‘惊蛰刮北风,从头另过冬’,你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风吹雨淋的,早些进屋歇着吧。”
惊蛰刮北风,从头另过冬。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程立白听来十分不吉利。
想到新上任的知府便是孙家的人,程立白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一场惊蛰时分的春雨,仿佛将他心中燃起的希望生生浇灭了。
“你先回屋歇着吧。”
姚春兮看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低低应了一声,正要回屋,却见徐仲成撑伞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大爷,沈大人过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徐仲成的语气急促,听得程立白眉心陡然一跳。他来不及多问,直接对驻足停留的姚春兮吩咐道:“备伞!”
姚春兮有心为他分忧,终是无可奈何地回屋为他寻了一柄伞,嘴里关切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他撑开伞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深,程家院内一片寂静,沈钦芝的到来并未惊动其他人。
在前厅见到来回踱步的沈钦芝,程立白将手中的伞交到徐仲成手中,一脚跨过门槛,朝着沈钦芝深深作了一揖:“沈大人。”
沈钦芝面上波澜不惊,与程立白微微见了礼,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本官此次前来,是与大爷通个气儿,新任知府限你程家三日内交出田契。”
话音才落,夜空里落下一记惊雷,屋外的风雨又急又猛,屋顶如同乱玉击石,声声入耳。
程立白心烦意乱地听着外边的风雨声,一时忘了言语;而一直跟随在一旁的徐仲成听闻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很快稳住心神,快步上前跪在沈钦芝跟前,言辞恳切地请求道:“沈大人,程家遭人陷害,若交还田契,程家要完啊!沈大人一身清廉公正,求您救救程家!”
沈钦芝默默看着伏地痛哭的徐仲成,眼中隐隐含着些许赞赏的笑意,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却是面对沉默不语的程立白说道:“程家人向来仁心仁德,施恩乡里,这些人若多是知恩图报的,奸人奸计又岂能得逞?”
程立白闻言一惊,目光倏地撇向徐仲成,似有些难以置信。而他看过一眼后,便转向沈钦芝,态度诚恳地道:“沈大人深夜冒雨前来,立白感激不尽。只是,官府要收回田契一事……一月之期未到,还请沈大人从中周旋一二。”
沈钦芝道:“孙楷不学无术不堪重任,本官自有法子应付。夜已深,本官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程立白忙起身将人送出大门,沈钦芝走进雨里,笑容深深地拱手:“大爷请留步。”
程立白再回到前厅时,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徐仲成,沉声唤道:“徐管事。”
徐仲成浑身一瑟缩,战战兢兢地上前,不敢看程立白阴沉如水的脸,垂着脑袋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