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先生(42)
淮栖道:“他们的死,和我有关系。”
闻钱:“你想起来了?”
淮栖摇头,他扶额,说道:““道长,我可能需要彻底地回想一下我的童年。”
……
除了父亲,他的回忆的尽头里还有一个母亲。
他害怕被母亲喊大名,这说明他做错了事。
而通常他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只能抓着自己的食指,攥着一张被许多红色笔迹布满的奥数试卷,在课桌前低头站着。
在小淮栖的的意识里,笨是一种罪过,笨会让他罚站。
但他实在是搞不懂那些数字和数学符号代表着什么,有时候连问题的汉字都读不懂。老师和母亲让自己把这些东西组合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声音发颤地说“我不会”。
他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上智力的差距,徒劳就好像母亲带他做完麻烦而冗长测时医生叹的那一口气,他说:“不用试了,你这小孩智商很普通。”
普通大概是他委婉的措辞——因为淮栖的名字从来在班级里是倒着数的。
……
回溯到这里的淮栖皱起了眉头,他睁开眼睛,下床,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几套满分的高数和线代的期末试卷,以及某次大学生奥数竞赛的奖状。
他明白天赋和努力的差距。在他擅长的学科,他几乎是凭着感觉在学习,单凭几道类型题目就能将剩下的融会贯通。可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他要通过大量的题目和阅读才能提取出一丁点笨拙的规律来。
他本来以为对数字的敏感是他天赋,可回忆告诉他,小淮栖是个智力“普通”的小孩。
虽然淮栖并不相信智商决定一切的说法,但以回忆里的那个自己,单靠努力来达成现在状态的一定会很吃力。
难道“智商”和记忆一样,是可以后天赐予的吗?
……
母亲漂亮、冷漠、高傲。她似乎从事着什么高端科技研究工作,她对智力的追求大于情感,并对淮栖的要求和对她自己一样严格。
测试结果让她对淮栖感到失望,更对自己感到失望。
但母亲的脸上总是漠然,她喜怒不形于色,感情内敛、隐忍。通常只是一个眼神或者神色微变就让淮栖感到压力,淮栖在她面前会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平常的家就像一块没有人气的冰块,只有父亲出海回来时才会温暖一点。虽然他们家每逢浪漫的节日都会出现一簇红玫瑰,但它的颜色无法使整个家的冰块划开。母亲会给玫瑰换水,会和父亲说一声难得温柔的“谢谢”。可他们在淮栖眼里就像是一对客客气气的陌生人似的。
父亲和母亲偶尔会因为他产生争辩。但不同于市井歇斯底里的吵架,母亲和父亲就像是两只分别装满火药的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激烈的言辞和动作。就让淮栖这只小火苗害怕得近乎熄灭。
父亲的声音很温和,母亲的声音很冷冽。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种清脆的倒计时。
父母离婚之后,母亲并没有争夺财产,与之一同被放弃的还有淮栖的抚养权。淮栖一直跟随着父亲生活。父亲温文尔雅,说话风趣,淮栖对他不会产生害怕和紧张,和他生活在一起之后,淮栖封闭了许多年的小孩心性正在悄悄打开,他以为自己和父亲都渐渐忘记了那个经常穿素色衣服的母亲。
她就像是冬天,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是一片死寂的白、刺骨的冷。可细细地想起,这冰天雪地之中却存在着其他季节没有的温暖炉火,当醉心她的人沉浸在红泥火炉的幻想里时,她又会及时地告诉你,这一切仅仅是观赏者的幻想而已,仅仅。
直到有一次父亲喝到烂醉,他盯着面无表情的小淮栖沉默了半天,自嘲地叹了一句——
“你跟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我,连笑都不会笑。”
“她”是指的母亲么。小淮栖看着一身酒味,轻捏着自己的脸颊而发呆的父亲,笑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和父亲一样,怎么样忘不了那个给了他敬畏和一身壁垒的母亲。
……
“我妈现在在哪儿呢?”淮栖站在比自己矮很多的墓碑前,这样问过奶奶。
记忆中的画面泛着旧黄色,淮栖在乡下的坟地里,周围都是凸起的土堆和林立的石碑,这里就像是死神身上一片微不足道的疙瘩。他面对着刻着自己父亲的名字的碑,上面的姓氏与自己的并不一样,而奶奶曾跟自己解释说他是随母姓。
奶奶在坟前点燃黄色的宣纸,叹气道:“你妈在你出生那年就死了。”
淮栖蹙起眉来,说:“什么?”
奶奶动作一滞,她抬头瞥淮栖一眼,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递给淮栖一只碗,道:“别问了,给你爸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