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20)
李烈住在二楼的一个小旅馆里。上楼的时候,两个人踩着木质的楼梯,咯吱咯吱地响。
李烈一手拎着一袋子酒,一手掏钥匙。
五十块钱的小旅馆,房子不大,水泥地,木床,好在靠着街边,有排窗户。不开灯,外面的LED灯照进来一点,刚好够看清一个人的剪影。
这里的灯也有意思,李烈走到床跟前,拉了一下床正上方的一根线,灯亮了。昏黄的灯光,要死不活。
李烈把酒放在床头柜上。
陈思拿了一瓶啤酒,玻璃瓶的,她在柜子上磕了一下,就把瓶盖弄开。李烈本来想给她找个杯子,结果一转头看见她瓶子都举起来了。
她就靠在床头,几缕头发粘在嘴角,风衣解开,露出里面的暗红色裙子,像一朵红得发黑的玫瑰。暗黑,但是又妖艳。
双□□叠着,黑色的丝绒小高跟把她的脚衬得小而精致。
李烈抽了一把凳子,坐在床边,两腿一前一后岔着,松松垮垮地坐,一只手从袋子里摸了一瓶啤酒,拿牙把啤酒盖咬开,仰头喝了一口。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四目相对,静了一会儿,李烈突然抬手。
他把手伸到陈思脸旁边,把她的几缕头发别到耳朵后边,然后也没有别的动作。
“为什么这么帮我?”李烈问她。
李烈猜到她会说什么。他知道陈思这个人看着年轻,但其实很老派,她坚信心中的“道”,她觉得如果眼睁睁看一个人被冤枉,但是无动于衷,那无论多么远大的前程,对于一个记者都是没有意义的,这背离了她的初心。
李烈明知故问,但他就是想问。这个逻辑就好像是恋爱中的女人问男友为什么爱自己一样。
但陈思这回没说什么“新闻理想”“社会责任”之类的高尚的话。她酒喝得有点猛,有些醉,嘿嘿笑了一下。
“你记不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你,六年前。”陈思又喝了一口酒。
“嗯。”李烈点点头。
那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李烈被判刑,陈思最后一次去找他。带着资料,无力地坐在栅栏对面,手搭在面前的台子上,眼睛红得想要哭。
那时候你说:“你不用替我感到难过,这是我命里该承受的东西。谢谢你帮我。”陈思看着李烈。那时他们那时候最后一句话。
“那时你真的很帅。”陈思笑着说。
当一个男人选择起身迎接他的命运的时候,如何不迷人。
“那你在战地的五年过得好吗?”李烈酒喝得很快,一瓶已经完了。他又拿了一瓶新的,喝了一口。
“好。”陈思没有撒谎,那时候的生活虽然是危险的,但也是坦荡的。
陈思只说了一个字,把天儿聊死了。
“陈思,你不喜欢聊天的话,那我们干点别的吧。”李烈这会儿有些笑得风流。
他起身想要亲她,但是陈思伸出细长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四两拨千斤,李烈又坐回凳子上。
“有一次,我在战地要去另外一个省做采访,我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太晚了。”陈思说着要去拿酒,李烈把自己手上喝了一口的递给她。
“是乡间,外面很黑很黑,只有车前面远光灯照到的地方可以看见。我迷路了。”陈思喝了一口酒。
“然后呢?”
“然后我看见,远处的田野上,有人放了一把野火。”
“我就一直朝那里开,最后居然找到路了。”
陈思说完,把酒放到床头柜上。她身子坐起来,往李烈跟前凑了凑。
我是如此感激,在人生的至暗时刻,遇到那把野火。
李烈搂着她,一个炽烈的吻,带着爱意和情义。
在无尽的黑夜里,只要还有温暖,炽热的东西值得我追求,我便一定会去,这一路你我孤独无助,这一路你我一无所有,但我知道,那个光明的地方,你我一定会抵达。
外边嘈杂,热闹,所有外出打工的人这会儿已经回来,有可能准备在店里吃一份砂锅,再喝一瓶啤酒,而烤肉摊上几个醉醺醺的人在划拳。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二楼的某个简陋的屋子里,缠绵和爱欲统统淹没在这些俗世的烟火气中,一个平凡的男人和一个平凡的女人在做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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