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42)
她画得极认真,紧盯着画纸,一手揽住宽大衣袖,手下画笔轻移,每一笔都极轻细小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画室里多了一个人,这人,还正悄声向她走去。
皇帝端着那碗冰碗子,静走到她身边不远,见纸上画的是镜湖风荷、小楫轻舟,舟沿上摆着一碟新剥的白莲子,旁边还搁着一只未剥完的碧玉莲蓬。
温蘅细将最后一笔画完,一边望着未干的新画,一边往画案边上移走,准备将手中画笔搁回案角的笔架上,然才这么移走了两步,忽似像撞到什么,还有一点凉水溅出,抬头一看,竟见是端着碗的圣上,唬了一跳,忙放下笔行礼,“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将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搁在画案上,虚扶她起身,“起来说话。”
温蘅忍惊站起,“……陛下是何时来的?”
皇帝轻咳一声,“也就刚来了一会儿,见你画画画得专注,不忍打扰。”
温蘅望见圣上胸前龙袍都溅上了冰水,已然洇湿了一小片,心中惶恐,下意识抽了袖帕要擦,但手还没抬起,即已意识到此举不妥,准备唤侍女进来伺候,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拦道:“这没什么”,从她手中抽走那帕子,自己随意擦了擦。
温蘅心中疑惑圣上为何突然夜里来此,想了一瞬,猛地想到,不会是明郎出什么事了吧,所以圣上特意来告诉她?!因为事情紧急,连第二日都等不得,急着现在就来?!!
如此一想,温蘅的心悬了起来,也不再畏惧天颜,眸含急切地望着圣上道:“陛下,明郎他……”
皇帝心道他们夫妻倒是心有灵犀,但立刻把家书给了她,自己岂还有在这再待一会儿的理由,遂道:“你别着急”,手一指那案上的冰碗,“这是你的丫鬟做送给你的,冰都快化了,先用了它吧。”
“你别着急”四个字一出,温蘅更以为心中所想为真,更加焦急,问出口道:“陛下,明郎出什么事了?!”
“……明郎……出事?……”
皇帝心道她原是想岔了,但看她满面惶急,瞧着都像是要哭了,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发酸,但酸的同时,又不想见她掉眼泪,有些心不甘地慢慢从袖中取出那封家书道:“明郎没事,他派人递了份折子,顺送了封家书,朕拿来给你。”
温蘅一怔,心中一松的同时,觉得自己闹笑话了,含羞低头,伸手接过那封家书。
依她的心,当然是恨不得现在就拆开来看,可圣上还在呢,皇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道:“你看信吧,朕看看你的画。”
“是。”
温蘅感念地朝圣上一福,急走到一边,手拂过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望着“爱妻阿蘅亲启”六个字,心就像被暖泉流过,连日的相思、方才的焦惶,都为之拂平,安定了下来,她拆开信,抽出信纸展开,第一遍匆匆扫过,第二遍细细详读,一字一字看得认真,像是要烙在心底。
皇帝哪里有看画的心情,一直在悄眼看她,看她面上的神色一直随信变化,时而欢喜时而微忧,自己的心也跟着沉浮,忍不住想,何时她能为自己这样呢……
依温蘅的心,自是想将这信再看上十遍八遍,但圣上还没走呢,她只能收起了家书,想等圣上走后,再看第三遍,皇帝见她收信转过身来,问道:“明郎奏折上说的都是公事,朕也不知他过得如何,他信上怎么说?”
温蘅回道:“他说一切都好”,又微蹙眉头,“也不知他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皇帝道:“不必过忧,明郎他,又不是三岁孩子……”
温蘅觉得自己在御前失态了,“是”了一声,低首不语,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朕从前读诗,读到所谓情为何物,总是不屑一顾,见到夫人与明郎如此恩爱,方知诗中所言不虚,不知夫人与明郎,是如何相识?”
她与明郎的相识,可真是一场鸡飞狗跳的“糗事”,温蘅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仍是讷讷不语。
皇帝心道,再不找点话聊聊,他就真得走人了,遂手指着案上那幅画道:“朕有一事不解。”
温蘅走近了些,皇帝笑问:“藕花深处,舟上却不见人,是下舟潜水去了吗?”
他本意是引她一笑,然而他作为一位皇帝,从前没做过逗人发笑的事,这笑话讲得也有点冷,再加之温蘅画上所绘的,是去夏与明郎交心定情的场景,听圣上这样问,只会更加羞涩,怎么笑得出来?!
皇帝看她这神情,知道这画又与明郎有关,他也笑不出了。
画室内一时没人说话,温蘅急着再看看信,心道陛下怎么还不走,皇帝是真想再留一会儿,但又寻不出什么理由,人僵站在那里不动,室内正静如幽海时,忽有一声轻轻的“喵”声,打破了僵滞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