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公寓(133)
秋意应了声。
青蔓心里堵得难受:“我也告诉琰琰了,你们……”
秋意说:“我们从来不提他。”
两人自重逢、结婚到现在,没有谈论过朗华只字片语。
青蔓也就明白了。
——
1945年春,逢予在国外跟人争风吃醋,斗殴时不幸中枪身亡。
梁孚生飞到印度,从加尔各答搭航班前往美国治丧。
青蔓一个人留在重庆,无亲无友,只能埋头工作。
自国民政府迁都以来,陪都的经济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物价飞涨,市场上充斥着买空卖空的投机行为,茶余饭后,每个人都在谈论如何囤货,如何炒黄金。
自去年初,同盟国开始进行对日反攻战,来华助战的美国兵就在重庆一天天多起来,于是陪都又掀起了一股“美国热”。
吃的穿的用的,无不以洋货为时髦。
年轻女子们亦欢喜同美国兵交往,坐着他们的吉普车,进出跳舞场、咖啡馆,在大后方纸醉金迷。
而同时,陪都开始发现层出不穷的疯女郎。
青蔓见过几位。她们有的因为战乱家破人亡而导致精神失常,有的被丈夫遗弃,有的沦落风尘,有的失业失学……其中甚至有人受过不错的教育,会英文,懂会计。追根究底,是战争和病态的社会将她们逼迫至此。(1)
青蔓写过几篇报导,希望引起重视,能改善她们的处境,但大家只当做谈资,并不关心。
青蔓气得睡不着觉,只能给温琰写信。
梁孚生在美国逗留数月,为逢予的案子打完官司,这才返回重庆。
他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容颜憔悴,看上去老了几岁。
青蔓过去抱着他。
“你还好吗?”
“我没事。”
梁孚生听见她在哭。
“怎么了?”
青蔓说:“记得去年我给祖父母迁坟吗?”
“嗯。”
“那时回到成都老家,族里的长辈告诉我,原来我是祖父母收养的孤儿,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青蔓闭上眼:“原来我是孤儿啊。”
梁孚生知道她心里凄苦,把她抱得很紧。
“以前我真不懂事,打仗这几年,如果没有你的庇护,我早就沦落街头,不知是个什么下场。我早该谢谢你的。”
梁孚生叹气:“我觉得你很好,没有不懂事。”
青蔓还是在心里对他说:梁先生,谢谢你啊,谢谢。
——
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战争终于结束,我们等来了胜利。
整个渝中半岛的人都乐疯了。
温琰和秋意也回到重庆,与青蔓团聚。
他们满大街狂欢,彻夜饮酒,纵情地大哭大笑。
鞭炮店被一抢而空,游行的队伍高喊:“胜利了!鬼子投降了!”
八年、八年的血战,重庆经历了无数次的轰炸,无数次在废墟中重建家园,在颓垣断壁书写“愈炸愈强”,苦难里结出乐观坚韧的果子,我们炸不死,打不垮,我们胜利了!
真痛快啊!
温琰和秋意喝醉了倒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傻笑。
“你们去过延安吗?”青蔓忽然说:“仗打完了,真想去延安看看。”
温琰和秋意笑道:“前几年曾到延安送过物资,那里气象一新,与后方浮华堕落的风气大有不同。”
“重庆……”青蔓喃喃嘀咕:“陪都,这里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如今抗战结束,那些因战乱逃亡至此的数十万下江人陆续离开重庆,返回自己的老家。
梁孚生也要回上海去了。
梁太太亦即将回国。
青蔓决定孤身留下。
“我最快乐的日子都在这里度过,虽然不是出生之地,但心里的根已经扎下,离不开了。”
梁孚生说:“我不放心你。”
青蔓将脸颊贴入他的掌心:“我们在一起……九年,还不腻呀?”
他笑了笑:“竟然这么久了吗?日子过得真快。”
“我想继承祖父遗志,办一间学堂,教书育人。”
“你决定了?”
“嗯。”
青蔓决心与梁孚生分开,就像那些因战乱临时组建的家庭,抗战夫人,等到战争结束,原配归位,她尴尬的身份该如何继续?
青蔓不想再做情妇,也不能再霸占着人家的丈夫了。
她终于清醒。
——
1946年,内战爆发的第一天,秋意驾机起义,奔赴延安。
梁孚生避嫌,避往香港。
1947年,上海物价失控,金融市场濒临崩溃,梁孚生将资金全部转移至香港,他离开了大陆。
1948年,秋意左臂中弹,伤到了神经,辗转多家医院都得不到良好的治疗,他父亲便将他接到香港,温琰随后赶去,陪他动手术,留在那里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