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6)

作者:鲤鲤鲤

并叮嘱我要当心些。

土地公的这句评价很有道理,做人时只看到人,做了鬼才知道,一个地方的风水气运往往是受天地人神鬼怪妖魔共同影响,其间讲一个相生相克、阴阳平衡,将鬼怪都捉走未见就得是一件好事。

包括我在内,蒙孤山里的鬼怪不少,但各自相安无事、十分太平,我做鬼以来除了偶尔吓到过路人并被过路人吓到以外,没撞见过什么道士,刚才那鱼钩上的缚魂术也是头一回见,啊,当真吓了我一跳——幸好此刻轻松脱出身来了。

不过看庄珩对我毫无反应,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个有病的道士。

我在他身后半步盘腿坐下来,盯着这人一动不动的脊背,继续思考。

然后,我在他入定般的背影里发现了一个漏洞:他看不到我,也可能是在装瞎。这是很有可能的,对我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从前就是庄珩为了跟我保持距离而采取的手段之一。

傅桓从刚开始与我攀交情,到后来跟我反目成仇,从头到尾都有明晰充分的理由,但我到死也不太懂,庄珩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啊,大概他一早就看穿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人就是有这样见微知著的洞察力。

但我对这个答案实际并没有太多兴趣,我从上辈子失败的人生经历里总结出的道理是,人的胳膊是拧不过天的,如果存在一个命定的结局,好比在尘世之网中坠入一个铁球,从此万事万物,小到一阵风吹草动,大到一次生死变故,一切都会推着你向那个方向滑去,人的努力,譬如螳臂当车,聊胜于无罢了。

此刻庄珩就像那个铁球。他没有前因后果地突然出现这里,向我设下一个鱼钩的陷阱,身上带着某种未知的强烈的目的性。我在这种目的性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宿命”的意味。如果他的出现,注定要与我发生某种联系,那么我的思考和试探,是不会改变任何结果的。

追问一个错过的答案更加没有意义。

在想通这一切后,我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土草屑,转了个身往远处走去。

大概走出百十步。

命运现出原型了。

手腕上有轻微的牵扯感,我低下头,抬起手。手腕上绕了一圈,一根淡淡的发着红光的细线。抬头远望,这条红线在苦水河边野草丛生的小路上飘飘荡荡,一直往回延伸,穿越生死阴阳,另一端,系在那人执钓杆的手上。

我:“……”

拿绳栓着我就不说了,但搞根红线是什么意思,哎,有点招人误会吧。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沿着原路回到了他身边,并在岸边寻了块平整的地躺下了。我做了鬼以后极为识时务,懒得再绞尽脑汁跟谁周旋了。

我枕着胳膊躺了一会儿,数了数十片飘零的杏花瓣,突然开口叫他:“庄珩。”

又拿余光瞥他,蓑笠下那人面容平静,望着河面神色定定,没有反应。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旁边,蹲下来,盯着他的脸,又叫了一声:“庄珩。”

山中还是飘着蒙蒙细雨,草木虫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笼在青色的阴冷的雨雾里,山野茫茫,极为安静,只有雨丝在枝叶上汇集成滴,远远近近、点点滴滴。

我想我的声音在这寂静春昼里足够突兀,但穿过遥远的生死,落到这人耳边,却仿佛仅剩了一缕微风,不痛不痒、无足轻重。

“哎。”我叹口气,蹲在他旁边分外伤感地说,“也对。你应当早已不是庄珩。”

我转头看看他执在手里的钓竿,鱼线在河中央一处花瓣稀疏的水面垂到水里。

“怎么跑到这里来钓鱼?”我絮絮道,“这河里别说鱼了,连虾也很少。不过你到渡口那木桩子下边摸一摸,螺蛳应当有很多。”

“噢对了,是给新产妇吃的?那螺蛳大概不行。”想起这茬来,我又看了看他的脸。眼前这个人和我记忆中的庄珩差别不大,面无表情不理人的时候唇角微微往下耷着,神色冷清,有种生人勿近的架势。

那位等着我这条鲤鱼去补身子的妇人,莫非就是他这一世的妻子?

我记得前一世,去给庄珩说亲的人快把学士府的门槛踏平,但庄珩大人一心一意勤勤恳恳扑在治学与政务上,一门亲也没有说成,不知伤了京中多少女子的心——不知他后来成亲了没有?夫人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这实在不大好想。庄珩最初身上还有些人气,后来独来独往,除了傅桓谁也看不上的时候,终日冷着一张脸来去,活成了个冰雕,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捂化一座冰雕?

“啊。”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看着他往后挪了一步——总不会,傅桓将我送走以后,这俩人终成眷属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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