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5)
我忧愁地说:“蒙孤山中也没多少人,哪里来那么多善事可做呢?”
又含泪向他讨教:“这山里,近来哪里还有行善的机会?”
土地公十分同情地看着我,犹豫着道:“机会,倒是有一个。”
我一脸愿闻其详。
他说:“蒙孤山中近来有妇人生产,产后体弱,要一条鱼来补一补。”
我感到不太妙,便听他又指导我,“你回去后,若见河中有一无饵钩,叫你那大青鲤咬上去就行了。”
我同他确认:“你是说,我附身的鱼,给别人炖月子汤?”
土地公面露不忍,却还是点了头。
我问:“……这能有多少功德?”
土地公连忙道:“不能问不能问。你这一问,已折了价了。”
我离开土地庙回到苦水河边,望着停在河边等我的青鲤,心里十分感慨。都说做人不易,做鬼哪里就易了呢?便是做鱼,也很不易啊。
若没有这尾青鲤,我便又要做回飘飘荡荡、无着无落的孤魂野鬼了。
罢了,我原本就是孤魂野鬼。
回去路上,我果然在苦水河中看见了那枚无饵鱼钩。银光闪闪的一枚,竖直从水面上垂下来,静静悬在水里,四周水草漂浮、游鱼往来,谁也没有正眼瞧它。
我催着青鲤游过去,在它旁边停下了。
我看这户人家心也不够诚的,哪有人钓鱼这么钓?学人家愿者上钩,恐怕孩子娶媳妇了,老娘都喝不上这一口鱼汤。
我试探性的凑上去碰了碰鱼钩,做鬼加上做人,百来年里没尝过鱼钩的滋味。鱼钩刺破上颚,再被钓竿甩着吊起来,应该是很疼的。我犹豫地绕着鱼钩游了两圈,随后快刀斩乱麻,张嘴咬了上去。
紧接着,鱼钩刺破上颚的滋味我没尝到,但天雷击中天灵盖的滋味我尝到了——那无饵钩上施了法术,当我想要脱身时,一股力量生拉硬拽地将我留在了鲤鱼的身体里。
随着钓线将鱼提出水面,我也跟着迫不得已地从重重杏花瓣遮蔽的河中冲出,就这么被一根钓线系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杂花乱树在眼前一一掠过,最后一顶棕褐的蓑笠、一袭灰绿的长衫掠到我眼里。
蓑笠下的那张脸几乎把我吓懵了——确切地讲,我童叟无欺地确实是懵了。
还十分恍惚。
分不清前世今生的恍惚。
以至于被丢到水桶里半天了还回不过神。
我满脑袋问号。
怎么回事?我前两天看到的人真的是庄珩?庄珩把我钓起来了?冤家路怎么这么窄的吗?
还恍惚着,那张脸凑到桶边来,把我吓得一激灵,猛地吐出一个大水泡来。又下意识憋住了一肚子气,往上翻起肚皮来装死。
他见状,“啊”了一声。
我肚皮朝天在水桶里瞪着眼,忽然一个手指在我肚子上轻轻抚了抚。我浑身一抖——堂堂知章阁学士,礼义廉耻是不是都喂了狗了?竟对一条鱼行如此无礼之事?我整条鱼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死了?”他自言自语。
但我听得分分明明,这厮话里含着一点笑。
我被气得不轻,又不敢贸然动作,只好转动眼珠子,从水底偷偷观察情形。
这么一看,更想骂人了。
渡口的几棵杏花开得实在要命的好,云蒸霞蔚地衬在这人身后,水里又飘着几片花瓣,影影绰绰地挡在我眼前。这么半遮半露的,竟然就将眼前这人看出了几分半真半假的温柔来了。
我看得恍惚,一个没憋住,嘴巴里又溜出个鱼泡泡,水面就波动起来。
一下子,那些杏花、树影、青蓝的天就都揉成了旖旎缥缈的光影。在这如梦似幻的光影里,镜花水月般,庄珩笑了一下。
第5章 庄珩钓鱼
然后,庄珩在河边坐下来,挥杆甩钩,又开始钓鱼了——但这句话很有问题,其中大概率包含着我的误解。
最大的两个问题,我不能确定他是否是庄珩,以及,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在钓鱼。
如果他是庄珩——我是说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死掉重新投胎的话——显然不可能还是这个样貌这个年纪。而如果他真在钓鱼,显然也不会仍旧甩了个光秃秃的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别的蠢鱼上钩的无饵钩下去——可是这样古怪的行为又在某种程度上正佐证了他是庄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投几次胎,这人的鬼脾气也改不了吧?
庄珩——姑且就叫他庄珩吧——的注意力转开后,大青鲤在水桶里无声无息地在水里翻了个身,肚皮翻下去,脊背浮上来,鳃片开合缓了几口气后,我试了试,顺利脱出身来。
这让我松了口气。
听土地公说最近有个刚下山的小道士在山里横冲直撞,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妖捉鬼,乡间地头被他搅得十分鸡飞狗跳。土地公对此评价了一句:“狗拿耗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