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15)

作者:鲤鲤鲤

我说:“正是。”

他说:“此乃怀缅故人而作,不成。”

“故人知道你这么怀缅她么?”我奚落,“管你什么故人新人。点掉。”

他看了我半晌:“公子会后悔的。”

我说:“你继续画才是会后悔。”

威胁的话丢下,我气势凛凛地扬长而去。

我很快就知道了庄珩说的“你会后悔”是什么意思。

自那夜以后,庄珩所绘所有美人图,心口那点小痣的确都没有了,但旁边的题注里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句:“应定国侯世子之请,特将美人心口痣点去。若于色相有损,请唯梁世子是问。”

一时京中人都在问:梁世子跟这点心口痣有什么过不去的?

如此美人图的名号在京中响了,美人心口痣的名声响了,我定国侯世子的名声也响了。且拜庄珩所赐,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梁吟心口原来有细细一点美人痣。

我爹,一个大军阵前指挥若定的将军,将美人图丢到我跟前时,不知是气得还是臊得,脸都涨红了:“你,你跟这、这……你跟他纠缠什么!”事情太荒唐,他气急语塞,竟也不知道该怎么骂我才好。

——我真是冤枉。我哪里跟他纠缠了?

总之,我就这么无缘无故领了一顿罚。

过了几日,我再次气冲冲地兴师问罪到他跟前。

他仍是那一身灰绿色的夏衫,仍在灯火阑珊的绦绦柳影里,仍是那样一个简陋狭小的书案,仿佛周遭的繁华烟云皆与他无关,提笔描画,在笙歌不断的街市中不动如山。

我走到他跟前,沉着脸。

他抬了抬眼,淡淡问道:“世子这一回又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打你一顿。人我都带来了。”

他笑了笑。他袖口挽起,一截劲瘦的手腕悬在半空,笔尖轻移,描出美人袖口一条婉约的弧线,而后才头也不抬道:“世子会后悔的。”

我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皮笑肉不笑:“我也觉得我会后悔的。”

他说:“那么在下可以将痣点回去了么?”

我咬牙切齿不说话。

他又说:“世子若想避嫌,还有一个法子。”

我压着火气:“什么法子?”

他说:“听过傅粉何郎么?”

他说:“既然美人的心口痣不能去,世子去掉便好了。”

他说:“魏晋时,男子傅粉也不稀奇。”

他往我胸口瞟一眼:“在下这里尚有一些蜃灰。或可帮你在胸口抹一些。”

我:“……”我抹你个头。

庄珩说那几句话的神态,就跟他此时说“傅桓不行”是一模一样的。他的意思是,“我画中有痣,你身上有痣,既然不能共存,我的画是不能动的,那就劳烦你将身上的痣遮一遮了。”他觉得自己条理清晰,逻辑通顺,十分理所应当。

大概看我脸色铁青,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世子留着痣也可以。本来此事起因便全在于你。对于世子的心口痣,在下是全无意见的。”

我说:“庄公子能四肢健全地活到今日,真是老天有眼。”

他微笑自若:“世子过奖了。”

梁州城子弟中,论起心胸宽大的,我论不上第一也能论个第二。但那一回,我被气得脸色煞白,真如傅粉何郎一般了。

若非转日傅桓替他拿了一幅画来赔罪,我与庄珩这梁子就算是结死了。

想到这里,我愣了愣。

啊。我一直以为我是与傅桓先结识的,这么一想,我与傅桓这段孽缘,竟原来是庄珩牵的线、搭的桥。我思绪又飞快想到后来的事,想到了后来在傅桓房中见到的另一幅画,那副画没有落款,此时想来,竟与庄珩初时所画的那些美人图极为相似。

只不过,那副画中不是当年梁州城的美人,与我也不仅仅只是神似而已了。画中远山近水,一片开阔天地。近处的水中有一枚圆石,池中有一男子,依偎着石头休憩,身上仅一件薄衫。匀亭的肌骨,水上水下的春光,还有薄衫襟口露出的一点心口痣。

画中人的眉眼与我如出一辙。

我那时以为画是傅桓的,傅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将我拉到身边去,手试探性地摸上我腰带,说:“兰徴,我也想看看你。”

我因着那副画,便以为傅桓当真对我有意。

如今想来,原来一开始就是误会。

庄珩举着伞立在细雨中,目光已经从我身上移走,只淡然望着我靠着的这扇木门,静静地等着人来。

我斜倚门框,双手环胸看着他,忽然问道:“庄珩。你当年,画过我两幅画吧?”

我神飞往事,话题跳跃,庄珩显然是怔了一下,随后才将视线移过来。

我问:“除了送到我手里的,后来傅桓手里的那副,是不是也是你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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