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13)

作者:鲤鲤鲤

他的煞有介事几乎叫我发笑了。

终于我也很远山远水地说:“庄珩,你太抬举我,也太小瞧别人了。这世上没有哪出戏是离了谁就唱不了的。好有好的唱法,坏有坏的唱法,不论结局圆满还是下场凄惨,总归都能唱下去。”

我打心眼里不买他的账,但故弄玄虚谁不会?

我上前一步到台阶上,回身靠着门框瞅着他。还没有人来应门,女鬼在花架下摇扇,细雨纷纷。庄珩静静擎着伞。我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半边伞,继续说:“比如你庄珩,最会的是独角戏。如此便离了我也能唱,且能生生世世无穷尽地唱下去。对不对?”

不仅故弄玄虚我会,含讥带讽我也会啊。

我盯着他看,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但庄珩忽然偏转视线,我明目张胆的审视与他毫不遮掩的淡漠和孤清就这么狭路相逢了。他像被人戳了痛处,却又全然无谓,只是直言不讳地望着我。

“梁吟,”他忽然开口,连名带姓地叫我,看着我说,“不是人人都能演独角戏,也不是人人能接受生生世世重复同一种命运。”

他说:“我可以。但傅桓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作茧自缚

第11章 当时美人

“我可以。但傅桓做不到。”

庄珩看着我,神态笃定,仿佛在宣称一件像日升月落、四季更迭那样理所应当的事。

他的重点显然落在“傅桓不行”上。

我眉毛尖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然后想起来了——庄珩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能力,类似“我可以,但你不行”这种气死人的鬼话一经他口,就会莫名其妙地极具说服力。而我见过的另一个有这种能力的人,当初是坐在龙椅上的。

极度的倨傲和极度的卑微一样,在人间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东西。庄珩一介布衣,既非大富亦非大贵,却将这种倨傲运用得炉火纯青。

想一想,庄珩的倨傲,竟是头一回碰面我就领教过。

算起年岁来,是百年前的事了,但记忆里梁州的风物历历如新。

大约是立夏前后吧,那时节侯府后门两边的黄木香开得极盛,瀑布般倒挂下来。榴园的石榴零星开了一些,浓绿中点缀着星白、嫣红的几点。立夏过后,天气渐渐郁热,都城的高槐古柳布下阴凉,挨过严酷的寒冬,又渡过乍暖还寒的春日,春服终于改换夏衫,人间万物都舒舒展展。

——不知是否因记忆中这些景致太过可爱,我如今回想起与庄珩的初次碰面,好像也没有那么咬牙切齿了。

那时入了夜,梁州城中的东西鸡儿巷中灯火通明。京中纨绔汇集此地,夜夜笙歌。

庄珩就在鸡儿巷的某个楼子下边摆摊,在夜风穿过款款摇摆的某棵杨柳树下。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人模人样的读书人,入了夜在鸡儿巷出市,卖的什么呢?

美人图。

含羞带怯、半遮半露的那种。

我初时听妓馆的姑娘说什么“庄公子今日又来了”,还以为是最近又来了什么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如此听了几回,问起来,才知道是个不入流的画匠。

这画匠临街卖艺,卖的却非画好的成品,而要现场摹画人物图,一时间京城中以色谋生的男男女女都趋之若鹜,好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样趋之若鹜。画匠镇定自若,临街作画,信笔挥就,不过旬月,声名大噪。

姑娘们觉得“画匠”一词配不上他的画艺,也配不上他的气度,为他辩护:“庄公子技艺高超,画的美人图与寻常不同,得了他丹青妙笔的姑娘,只将那美人图挂出去,如今在京中的身价都要翻几倍——公子见过就知道了。”

作画的人被捧得高了,画连带着画中的人自然都能获益,其中道理不过水涨船高罢了。因此妓子们的维护我并不当真,只叫人拿画来一看。

四下里凑上来两三副画,拿来一看,倒有些愣了,这庄姓画匠笔笔入神,庸常的美人叫他一画也不同寻常了。且说是半遮半露,又与那些风月话本里的插图很不同,风流、风情、风韵,的确都是极美的。

然而看着看着,却品出些不同来。

终于有人眼尖,看看那几副画,又看看我,调笑说:“我怎么瞅着,这画上美人,都与咱们小侯爷有几分神似。”

画中秦楼莺莺、楚馆燕燕,确然都是不同的美人。但那眉眼间的神态,又真的与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大概这庄公子独好梁兄这一口吧。”有人试图解释,说到一半又笑了,越描越黑——谁要被他好?

我年少时不拘形迹,身边都是狐朋狗友,开起玩笑没边没际,见我没有反应,又继续拱火:“怎么这位庄公子,竟似见过梁兄放荡不拘的模样似的——我怎从未见过兰徴如此,如今对着这画一想,竟十分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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