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114)

作者:鲤鲤鲤

我走到窗边,借着雪亮的天光将画卷展开来。

画卷展开的一瞬,只觉一股雄浑的水气迎面扑来,耳边似闻方圆万里水声滔滔,我吓了一跳,什么都没看清忙将画又合上了。合上画,耳边却又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方才是画中的幻觉么?

我定了定神,指尖在画卷毛糙的边缘轻轻抚了抚,缓了一阵,又将画重新打开了。

仍是雄浑水汽、仍是滔滔水声。

我往画中去看,只见乌云蔽空、不见天日,天地间苍茫无垠,皆是浊浪涛涛。画面当中,密布的阴云裂开一条缝隙,一缕天光泄下,仿佛划破昏黑世界的一柄利剑。

这缕耀目的白光之中,有一条银白的蛟龙。

银蛟身姿轻盈,脚踩祥云、口衔莲花,正穿破密布的阴云,向苍茫的天际飞去。

我将画中的苍茫景象一一看过,而后慢慢皱起眉来……这画面如此熟悉,我似在何处看过……可究竟在何处呢?正在我苦思之际,我藏在胸口的那枚玉璧忽然挣动了几下,而后发起烫来,我将它掏出来,它在我手心嗡然作响,仿佛拼命要提醒我什么一般。

我看着它,忽然记起来了,我与涂泽一道被困在藏宝楼中时,在熊熊烈火之中做的那一场水深火热的梦。

梦的最后,天地间洪水肆虐、沧海横流,狂风暴雨之中,悬崖峭壁之上,一条银蛟,救下了一朵从高山之巅滑落的莲花。

我再次看向那副画。

洪水、莲花、银蛟。

沧澜君那时是不是说过,那时涂泽出生不久,天地间洪水肆虐,女娲将他置于千叶莲中,但那千叶莲在天地动荡间自山顶滑落,最后是广陵救了他。

这画中的情形,难道就是三万年前淹没天地、生灵涂炭的那一场洪水么?但救下那朵莲花的不应该是广陵么,为何画中是衔在蛟龙口中?这条银蛟又是谁?是我还是我某个蛟族的祖先?作画的人又是谁,是广陵吗,这是他亲眼目睹的场景吗?

我忙又去看落款。

落款只有时间:新元三千九百五十一年。

新元历是以那一场大洪水为元年的天界纪年,那以后天界又发生了许多事,就同人间帝王改元,天界的纪年也早就换了好几回了。

推算起来,落款的时间距现在至少有两万多年。

可银蛟这一族群诞生也仅有万年。

而我的年纪,出云的年纪,只有区区数千年。

我听着耳边雄浑的浪涛声,目光重又落回到那银蛟的身体上,作画之人笔触细腻,蛟龙身上的鳞片都历历可数。这条蛟的笔法、笔触的痕迹皆与背景中的云和浪一样古旧,不会是新添上去的。

那么到底为什么,在这张作于两万多年前画中,在这场发生于三万年前的洪水中,会出现一条银蛟?

如果画中情形不是子虚乌有。如果这画是广陵作的。如果画中的银蛟果真是我。

如果这些荒谬的猜测都是真的。

那么广陵在三万年前,在那场毁天灭地的洪水中,就见过我了。

我抬起眼,目光投向窗外,投向被白雪覆盖的前殿,心里砰砰直跳。

第91章 不值一提

有些话再不说,我就要死了。

逢春池在飞云峰仙府前殿东南侧,池边有两根盘云柱,盘在上头,可以俯瞰飞云峰。

我此刻就盘在其中一根柱子上头。

大雪弥望,四下皆白,山门下纷扬的白雪中,一个蓝衫人影正在与来人送别。

我看着那个人,凛冽寒风中被冻得手脚发麻,却全然觉不出冷来。躯干、四肢、头颅好像都不是我的了,我此刻的身体仿佛仅剩一双眼睛与一颗心,我此刻的天地亦仅有纷飞白雪中的那一袭蓝衫。

那人终于送完别,访客招来一阵风,乘着风雪飞去了。他目送片刻,待来人身影消失,朝我这里转过身来,刚抬起眼来想说什么,我腾身飞去,尾巴不由分说地往他腰上一勾,将人收回来往怀中一卷,随后一个跃身,飞入逢春池,将他扑倒在池中央的那方石台上。

我变出人形来,压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

对于我的举动,他显然有些惊讶,但他一贯是个连惊讶也要藏着的人,他不挣扎也不动作,由我压着,与我对视半晌,只是平静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

我心里冷笑,他藏着这样多的“怎么了”,还要问我怎么了。

我不说话。

逢春池终年温暖如春,池面上雾气弥漫,遮蔽四方景物。新雪覆满石台,还有更多的雪片不停地从头顶飘落,于是天地上下、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一片。这一方狭窄的白色天地中,只看得到他。

我从未试过像这样一心一意地看他,人间一世,最初是蜻蜓点水和心猿意马,后来是相见眼红、不如不见,是以纵我对他心有执念,我竟从未好好看过他。我忽然体会到自渡崖上许多个飘雪的冬日,那棵松树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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