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48)
或许是银竹沟的人在上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和困苦,在土地包干到组的第二年,大家过得异常平淡。
唯一不同的变化是,胡显荣成了当家人,屋里屋外不停忙活,为一家人的生计而奔波,从学生身份很快变成一名合格的庄稼人,拿捏笔头的手掌上覆上一层老茧,下巴上冒出黝黑的胡须;
本应在夏天完婚的金德兰依旧待字闺中,在供销社门市上卖货;
胡显贵在学习上渐渐展露出远超于其他同学的天分,拿着满分的成绩单在胡显荣和母亲面前炫耀;
余兴彩还是在每个周末时接上余显贵一块走过庙坪下边的幽深峡谷;
姜忠学的治安联防队长被停职了大半年时间,依旧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他渐渐的减少了四处跑动的频次,直至彻底不抱希望;
金先明在入冬后铁打不动地烤了几甑子烧酒,和胡显荣轮换着休息睡觉。
但仍不肯把手艺的精髓传授给胡显荣,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已经悄悄学走他的手艺;
烧锅灶台里的火苗持续烧了很长时间,最后一壶尾子酒依然被送到金先福的偏房里;
哑巴金先福继续编制着竹篾,金家院子北边零星长着的竹子被他砍掉了很多,变得更加稀疏。
这一年里,银竹沟生产小队的社员们分到的粮食比前一年翻了一倍,人们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年夜饭的餐桌上,他们终于可以给一家老小添加两道硬菜。
除夕夜里,胡显荣独自从金家院子向南出发,走过庙坪下边那段幽深峡谷。
他在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在一块干净的石阶上坐下歇息,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害怕在夜里走过这段曾经让他毛骨悚然的峡谷,他四下打量了周围的环境,聆听山涧里潺潺的溪水声。除了流水声,周围还是那么死寂,但他很享受这样的处境。
在银竹沟口父亲的坟前,胡显荣燃起一堆草纸,细细回想之前和父亲之间的一点一滴。
他想起父亲去世前一年的除夕夜,在爷爷坟前,父亲给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以及他向父亲做出的承诺。
从那一刻开始,他才在心里真正地衡量起自己和金家人之间的关系。
他知道金先明祖上并不姓金,而是和有名的土匪周三娃同宗,和自己的祖辈是杀红了眼的宿敌,某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两家之间必然存在亲疏有别的关系,金家的落败已是大势,一个认祖归宗的想法在他心里升起。
除夕夜,金先明依旧将胡显荣一家三口叫至家里,两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饭。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胡显荣第二日安排了一桌几乎同样标准的饭菜,将金先明一家人,包括来给他家拜年的余运文、余兴彩父女俩请至家里,还了人情债。
胡显荣当家的第一年,就让金、余两家的人觉察到了他家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用眼睛可以看见的,而是需要用心感受。
北边汉水谷地土地包产到户的申请递交上去又过了一年,仍旧没有收到肯定的回复,银竹沟的土地大包干还得继续往后推迟。
尽管这时大家都清楚,各自分开单干是大势所趋,但仍旧还得三五户捆绑在一起,再熬过一个春夏秋冬。
在胡显荣的心里,这种想法和渴望比任何人都迫切,他相信如果实现包产到户,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很快改变家里的光景。
与他捆在一起的金先明则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他清楚胡显荣一家正在远离自己,自己的影响力也在一点点消退,这是无法左右的事。
正如前两年的大年初一,银竹沟的每家每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来到金先明家里,而眼前的这个春节再见不到这种景象,他家的辉煌光景终早晚会被取而代之。
金先明又相信起风水先生余运文说过的话,银竹沟的风水流入了胡家,尤其在眼下,金、余两家近十户人的根苗加在一起,还抵不过一个单家独户的胡家人。
在金先明看来,一个家族的显赫或者落魄,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后继有人!
第18章 胡显荣认祖归宗,邻家女择日待嫁
长房的金德伟成了金氏家族先字辈名下唯一的男丁,在为家族传递香火这件事情上必然被寄予厚望,赤脚医生金先虎把这位宝贝儿子送到姜贵顺的卫生院里当学徒已经三年,眼见就可以出师自立门户。
虽然不是生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家,金先虎仍有父凭子贵的感觉。
他作为家族先字辈年龄最长的人,家境比不上小兄弟金先明,也没有在村队两级混得一官半职,但儿子就是他的腰杆,他因此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