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47)
胡显荣被表哥的这番话提起了兴致,“我没有别的手艺,除了去年底跟金队长学过几个月烤酒,现在还只是个半汤疙瘩,达不到出师的标准。”
姜忠学听完,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站起身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小水河一带还没个像样的烧锅,供销社门市里卖出来的那些掺了水的二锅头寡淡无味,还被人抢着买。你要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到公社给你问一下,看有没有可能给你申请个体户。”
胡显荣只是随口一说,心里还完全没做好准备,没想到表哥对此这么上心,便使劲点了点头,向姜忠学连声道谢。
姜贵兰从金先明家回来,给姜忠学带来好消息。按金先明的意思,只要姜忠学的父母没有意见,这件事情就算成了。
姜忠学听完后,在胡显荣家的堂屋里高兴得手舞足蹈,把胡显荣从板凳上拉起来,紧紧抱在一起。
姜忠学笑得满面桃花,胡显荣则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拥抱着,推搡着,心里伤着,痛着。
金德兰从堂哥金德伟那里得知了姜忠学已经到家提亲的消息,连忙告假回到金家院子的家。
她对父亲的决定没有直接提出异议,只是抱着母亲候世香的双腿以泪洗面,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家,离开金家院子,母女俩拥抱在一起哭泣了大半宿,但依然无法改变结果。如果不出意外,金德兰和姜忠学将在夏天的某个日子完婚。
就在姜忠学为即将娶得娇妻进门而得意忘形的时候,意外突然降临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接到事前通知,他的治安联防队长被撤了职。
从公社到县上,他和父亲姜贵顺一起跑了不少的路,找过了所有能找的人,都没人告知原因。
金德兰对姜忠学突然向父母提亲的事情无法接受,她讨厌这种一直被人架着往前跑的感觉。
尤其是姜忠学每次在自己跟前表现出来的那种从高处俯视的模样,让她看到了父亲金先明的影子。
但在得知姜忠学从一个吃公粮的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农民时,这种想法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金德兰一改之前对姜忠学的态度,主动向他表达了愿意继续交往的想法。
姜忠学因为多次向上级部门讨要说法无果,对自己和金德兰之间的婚事也不再那么上心,只是简单地应付着来自金德兰的关怀。至于答应给胡显荣帮忙申请个体户的想法,更是早被忘到九霄云外。
金德兰又跑回家将她的想法告诉父亲,说自己愿意和姜忠学在夏天登记结婚,但这个计划被金先明无限期推后。
此时的金队长心里,姜忠学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办公室、吃公粮的上级领导,他心里不禁有些庆幸,庆幸女儿和他还没走到生米做成熟饭那一步。
胡显荣没有时间和机会知晓表哥姜忠学和金德兰之间的事,他和金家院子先字辈的叔叔们将生产小组的土地利用到极致,把籽种播撒到每一个边边角角,唯一的思想寄托就是会计金先亮那里的那些英雄故事书。
金先亮接手保管员后,因为考虑到前面发生过保管室被盗,胡显荣的父亲无端丢命的事件,他就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他在胡显荣家的偏屋,那两间堆放着生产队粮食和物资的房间里铺了一张简单的木板床,晚间就睡在那里。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他和胡显荣简直就像一家人一样。
现实情况也差不了太多,大多数时候,胡显荣家吃晚饭时都会将金先亮叫至家中,多添上一副碗筷。
这一年里,银竹沟里发生的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情莫过于每家每户房檐下都拉起了两条金属线。
为了把那两根金属线拉到家门口,金、余两个院子的人从山林里将一根根大搪瓷碗口粗细的板栗树砍倒,架在火上烧成乌漆麻黑的模样,将它们用拉线固定在路边、山脊边、田地中间。
从县上下来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师傅们把两根金属线固定在一根根木头杆子上,将银竹沟里的家家户户联结在一起。
胡显荣给金先明家的每一个房间里接上开关拉绳,将一颗透明的白炽灯泡拧进塑料灯头里,轻轻拉了一下挂在墙边的拉绳,灯泡立即就发出刺眼的黄剌剌的光来。
哑巴金先福第一次见到这个神奇的东西,趁大家不注意时,准备伸手将那个发光的东西摘到手里。
他刚触碰到灯泡,立马又将手缩回,嘴里咿呀着叫个不停。
他用手指了一下电灯泡,然后对着屋里的人比划出一个左右摆手的动作,示意那个东西摸不得,引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金先明、胡显荣他们已在花园公社的办公楼里见过电灯这种东西,但从此刻开始,银竹沟才真正进入灯头朝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