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诱拐犯(6)

作者:觳觫不狐

想到此处,他又换了个姿势。把脚搁梧桐树干上,仍是悠闲的抖。

他的狐尾留在雪樽的禅房里,挂在轩窗边同他一样晒着太阳。那截断尾曾流出污黑的血钻入书生的手臂,此时正在他体内悄然游走。这便是狐妖的把戏,书生一日下来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几时沐浴更衣,几时熄灯入睡,早晨读的什么书,夜里有没有偷偷看蓝皮书,有没有跟旁的小沙弥说话,说了什么,或是有没有吃了午饭跟小和尚抢着要扫去庭院里跌落在地的半黄不绿的梧桐叶,再或者擎着四书五经,摇头晃脑在长廊里低声含英咀华,摇头晃脑啊摇头晃脑然后一头撞在寺庙的乌木沉香柱子上,“嗷”得一声,疼的连连后退。手里的书却丝毫不肯松懈。也就是在这时翻墨隔着寺庙高墙在外面的大梧桐树上笑出了声。

翻墨觉得他有趣,蠢得有趣。好玩的东西他喜欢玩,非得玩腻了才罢手。这书生好玩,他还想继续玩玩。因此这半月他一直在外守株待兔。这傻书生,跑不了的。

他正这样想,忽觉一股妖异黑雾从深山里一路旋过来,陡然停在一株老死的枯枣树上。翻墨异常警惕,面上的梧桐叶被他掀开丢弃,那面小团扇似的绿叶在阳光里蹁跹落下,掉入一片枯枝败叶里,是那样格格不入。

“如此宵小,躲躲藏藏。滚出来!”翻墨一踢树干就跃了下去。

那黑雾在空中颤了颤,半晌才化得人形。一灰衣男子腰间插了把破蒲扇立于老枣树上,远远的望着这边。

“我说什么东西呢,原来是只成精的猹。”翻墨讥讽。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故如此言语恶毒,中伤他人。”那猹,哦不,那灰衣男子话说的响亮,身子却不敢向前移上一移。

翻墨玩心大起,抱臂靠着树干,黑睫一掀,满是鄙夷不屑。“你来此处妄图做什么?你这种小妖小怪还来寺庙自取其辱?”

“阁下不也进不得这凝心寺?”那人不要命的反唇相讥。

“本座进不进得去得由你这杂碎出言不逊,目无尊卑吗?”说毕,掌内凝出一团黑气,汹涌似浪,抵挡不得。“反正闲来无事,本座就陪你玩玩。”

那一掌凌厉无比,如狂风骤雨朝那猹席卷而去,那猹刹那间被轰的失了踪影。翻墨意犹未尽,收了掌风即刻跟了过去。

雪樽把一木桶水费劲的从清甜井里提上来。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凝心寺的清甜井,井如其名,味甘如饴,清冽似泉,闻之沁人心脾,饮之犹胜天界的琼浆玉露。有夸张的说法,光饮这四季冰凉的井水,就能让人甘愿饱一肚子水,夜里睡觉肚子里咣咣铛铛叮咚作响,也是幸福的声音。雪樽初听这种说法,竟也有些心动。在帮凝心寺小厨房打水的时候就跟掌厨的师父这样说。“师父,今日不必规划我的斋饭了,我要饮井水,喝饱。”那掌厨和尚听得这话直以为是他们小小凝心寺招待不周,竟让这文弱且日日安静温书的书生施主这样虐待自己,心下不免一颤,立马追问。“雪施主是吃不惯鄙庙的素斋吗?可是不合胃口?”

雪樽连连摆手。“非也,非也。要说缘由,只是因为清甜井井水甘洌,我便想学传闻那样饱一肚子井水。师父不必担心我。”

“……”掌厨老僧嘴张了张,说不出话。眼睛一侧,不免重新审视这个来了半个月的俊俏书生,不知他日日温的书,温的是哪些。

雪樽把水提到走廊,迎面撞上一蓝衣小僧。桶中的水顷刻荡出一半,四处飞溅。那小僧生的俊美,眉目清秀却凤眼微眯,抿着一朱唇,欲言又止。他见木桶里的水泼了两人一身,蓝衣和白衫下摆皆已湿透,立马“阿弥陀佛”。他瞅着雪樽,说完这一声便要折身往回走。雪樽把木桶搁长廊廊柱下,方抬眸喊道。“二柱子!你等一等。”

那被叫作“二柱子”的小和尚立马脸色铁青,再俊致的面目也遮不住他眼里的嫌恶。他回首俯身作揖,冷声道。“贫僧法号悯生,早已断了红尘。万望雪施主不必再叫这俗世里的名字。”

雪樽追上他道。“我知道,小师父,若我不叫你以往的姓名,你哪里会肯驻足同我细细说会话?”

悯生敛着眼眸,看不清眼底神色。

雪樽又道。“我来凝心寺,不仅仅是寻一静处读书,还受人所托。”

悯生闻言,立即后退一步。抬目道,语气冷如冬日寒霜。“雪施主这话一打进寺就同贫僧说过不止一次。贫僧记得,因为记得所以不愿再听。还请施主不要再提。”

“你果真如此冷血无情,连生身父母都抛于脑后,弃之如敝履,不管不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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