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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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走出这个山洞,没有人能发现你。”常迩临走之前郑重其事地交代,“你就好好待这里,不要出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我回来接你,知道吗?”
虽则她是个没多少本事的妖,这点苟全的能力尚且有的。
“嗯,记住了。”阿溪这样回答。
心神不宁的妖怪没有意识到不对,匆匆而去。
阿溪坐在僻静的山洞中,像回到了旧时。
旧时她惹了祸,被爹娘关进像这山洞一样黑的柴房。然而怕是不怕的,因为哥哥总会来找她——隔着窗,递一块馒头,免她腹中饥饿。
此时亦然。
她知道她等的人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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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衍的冠礼因连仪被刑部的人带走而潦草收场,一众臣工出宫时各怀心思,琢磨着连小姐与成衍那段雾里看花似的情缘,猜测着无权无势的书商会有个什么下场。
却不知天子用了多少自制力撑了一路的苦大仇深,直到屏退宫侍独坐御书房,终于无声地放开了大笑,直到热泪盈眶。
他为天子十多年,从此后,终于不必像乞儿一般在虎狼群中苟全尊严。
心绪平复后,成衍忽而想起了阿溪。
那女子澄澈通透得处处合他心意。
成衍从前没有试过虚情假意地赚取女子真心,唯一一次尝试倒意外地食髓知味。他不爱她,却贪恋她坦荡纯粹的爱意。为此,成衍不介意虚情假意一辈子。
天下是他的,阿溪也是。他在等,等她被带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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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官差在城门处盘查了近两个时辰,皆奉命守株待兔,等着连家小姐出现。只是一干人心中没底,毕竟那位连小姐今日不仅正巧出了城,离了夏家后更突然失去行踪。负责此案的官员虽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提防,然而顾虑着她和天子的关系,仍是安排了人手,以免连小姐当真为了兄长而自投罗网了,他却错失这好大一块馅饼。
——然后馅饼当真从天而降,捏着她的人还手握成氏的玉佩。
玄衣黑发的少年将匕首压在连小姐脆弱的颈项上,驻马城门,声似凝冰。
“我要见陛下。”
围观的百姓被驱散,兵吏如临大敌。众人将马上的两人团团围住,又不敢越过雷池。值守的暗叹时运不济,只怕连小姐有个万一,陛下迁怒,如何是好?
那少年却面色冷然,既无惧色,亦无忧虑,望着四下人群,防着谁心怀叵测。
银鞍白马,少年帝王匆匆赶来,看见二人的第一眼,脸色变了几变,近乎咬牙切齿:“常迩?!居然是你!”“陛下别来无恙。”常迩岿然不动。
成衍的视线从阿溪身上掠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和陛下做个交易罢了。”常迩道,“此事机密,烦请陛下让无关人等退守三丈外。”
群吏闻言躁动,成衍目光沉了沉,却当真命亲卫将众人拦到三丈外,三者周围顿时空出一大片。紧接着,常迩抬手一挥,一枚裹着纸片的石子弹落在成衍马前。成衍面无表情,示意亲卫呈上,常迩适时开口:“在下想用连小姐来交换纸上所写,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成衍展开纸条,见白字黑字写着的“连仪”二字,面色又冷了几分。他抬眼看向常迩:“朕需要一个解释。”
常迩目光幽幽:“他对陛下而言不过是走卒,却是我的心上人。我信他清白,却不忍心见他将余生都耗在此处。连小姐亦是陛下心爱的女子,我以为,这桩交易,你我该乐见其成。”
闻言,成衍微愕,不知想到什么,倏然发出一声冷笑:“你拿阿溪来换他,就不怕他对你心怀怨恨吗?”
常迩看着成衍,蓦地露出一丝轻笑:“为何会怨恨?陛下和连小姐两情相悦,我把连小姐还给陛下,成就一桩姻缘,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成衍面色一僵。
常迩抬头看看天色:“陛下还是趁早决断吧。日落时我便会离开,届时带走的是连小姐还是其他,全看陛下了。”
暮色渐涌,马上的女子背光沉默,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分外明晰。成衍感觉到一丝隐痛,再开口时,问的却是阿溪:“阿溪,你愿意留下,是吗?”
阿溪对上那道视线,声音不大却笃定:“是,臣女愿意永远伴随陛下左右。”
常迩下意识地皱眉,未及揣度,便看到成衍点了点头:“好,常迩,这桩交易,朕答应了。”说着,招亲卫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次换常迩愣住。
她下意识生疑,猜度成衍行缓兵之计,益发警惕。
然而直到天子亲卫驾驶着一辆马车停到城门外,成衍也无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