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玫瑰(50)
沈幸抬眸虚望着床前天蓝色的贝壳风铃,扯着唇笑,自言自语道:“我早就死了的。”
从来不是沈幸活着。
是沈谦益的沈幸活着;
是沈绥州的沈幸活着;
是江明颂的沈幸活着;
是薛迟郁的沈幸活着。
活着的只是别人的沈幸,不是沈幸自己的沈幸。
“爸爸,对不起。”
布满爱意的蓝色卧室里,她握着熄灭的烟尾如此恳切虔诚地道歉。
二十九朵玫瑰
沈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屋子里的窗户是关着的,因此烟味没能消散。
她眼睛肿胀着,微微眯起来看着床前的黑影,低声叫了句“哥哥”。
沈绥州捂住沈幸的眼睛将灯按开,指腹捻过人的眼角,等沈幸适应了灯光他才放下手,慢条斯理地扯着沈幸小臂,让一条条暗红色的伤口落在光下,上面还粘连着干涸的血珠。
“疼吗?”
沈幸视线始终垂落。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嗯?”
下颌骨被一双冰冷的手狠狠捏起。
兄妹二人相视无言。
“如果母亲看见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没有!”沈幸听沈绥州提起母亲突然尖锐起来,她忍着喉咙的痉挛:“我没有糟践自己,”
她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在救我自己。”
沈绥州凝视着沈幸,仔细地瞧着对方,腕骨上的机械表带磨挲着她的皮肤,声音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所以你是把自己救成了疯子吗?”
……
沈幸凝视黑暗,在其中搜寻着沈绥州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房间门被他关上,刚才手里的小刀被抢走,他留下的那句话像耳光一样狠狠打在她的脸上,痛得不能自已。
他说,沈幸你就是个疯子,没人会喜欢疯子,谁都受不了你。
没有人想是疯子,沈幸慌不择路地想。
他们总说她得活着,又说她应该快乐。可对沈幸来说,这二者不可兼得。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江明颂出现在她微闻的生命里,她艰难地在二者之中寻个平衡——
她一边疼痛着,一边又爱着江明颂。
可沈绥州只消一句话,就能把这一切毁得连渣子都不剩。
是啊,她是疯子。
疯子是会被人嫌弃的。
沈幸不知道为什么,口腔里无端泛出令人作呕的苦味,自己明明没有吃药,她闭了闭眼,好像终于放弃抵抗的样子。
「明天下午见一面吧」
冰冷的手指停留在聊天界面里。
发送。
发送成功。
沈幸想,她今天一定要早早睡觉,以防见面时脸色太差,毕竟是最后一面,该留个好印象的。
翌日。
江明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这次就见面连寒暄都没有,就静静地面对面坐着,这静默无关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跟破镜重圆沾不着边儿。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要么是最后一次见面,要么是一次新开始。
和以前一样,主宰和臣服,江明颂仍把主动权给她。
话头开始得莫名其妙。
“其实你看到了吧?我被她们踩在脚下,被她们毁得人仰马翻,可到最后,我最恨的竟然是我自己。”
“现在有我爱你。”他说。
沈幸告诉他说,“可你爱着的是一个这样狼狈的人。而我不爱你。”
江明颂没有多说什么,平静地看着她。
他太了解沈幸了,清高倨傲只是她的保护色,温和平易近人也只是为了让她自己在人群中活得便利,真正的沈幸是多疑的,也是自卑的,但更多的却是她对自己以及所有人的残忍——她的世界始终是密封的——谁都进不去。
于是江明颂知晓自己会被冷练的言语鞭挞。
“你怀疑我可以,但别怀疑自己值得拥有被爱的权力。”他说。
沈幸向他笑了笑,明明和往常里漂亮的笑容无差别,可江明颂仍然觉得她笑得很丑。
“我从来多疑,觉得什么都值得怀疑,也知道自己矫情得没边儿。你看得出来吧,我其实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都不感兴趣,我不在乎任何人。我从没真正在乎过你喜欢过你,也没有爱过你。”
江明颂的不出声给了沈幸一种嚣张。
她想说尽一切恶毒的言语来中伤自己,可江明颂眼里明晃晃的难过悲戚和隐忍又像针线一样缝住了她的嘴唇。
终于,他出声了。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
自动转光正好经过沈幸的面容,她苍白着脸,唇瓣无声地颤抖后被抿紧。她问:“我什么样儿?”
其实她根本不想知道江明颂嘴里会出现什么样的词,可她还是问了。
因为人的一生里其实没什么能被用力记住的,但剧烈的疼痛会。她无端地想:说尽一切难听的话吧,就让我们痛吧,剪断遗忘曲线,这样即使分开了也不会被记忆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