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钿(134)
封鞅也知这举动突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糖葫芦到了骞瑜手上,若是吃出个什么好歹,合懿又该如何是好?辩解的法子自然多得是,但皇上如今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再出什么问题,无论能不能查明与合懿无关,恐怕都难免心生芥蒂。
合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附和着打圆场,“世卿想得周到,况且瑜美人有喜以来我还没正式送过她什么,初次送礼只送过去个糖葫芦我也不好意思的很,别了吧。”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模样看得皇帝倏忽挑一挑眉,但也未曾多说,便就顺着她的话把这厢揭过了。
三个人又闲聊半会儿,合懿也不好过多打扰皇帝,偏过头瞧着外头暖阳正好,临时起意想去栖梧宫看看皇后,便问他,“云贞近来可好,上回在宜华山她说要教我一种酿果酒的法子呢,可惜第二日你就派人来迎她回城了……”
皇帝闻言眸中忽沉,这会子一改常态,丝毫没想藏着掖着,一开口话说得直白,“皇后如今待罪之身禁闭栖梧宫,阿姐不必挂念着了。”
第68章 尽萦损
栖梧宫的大门已有几个月未曾打开过, 朱漆的门框像把两块厚实的木板牢牢钳在了一起, 构成一座封墓石, 将门里门外隔成了阴阳两世。
合懿站在门前, 亲眼看着常宁带人打开禁锢的铁锁, 一边两个人缓缓推开厚重的朱门,入目所及仍是一派雕梁画栋的辉煌,但那辉煌中透出股暮霭沉沉地颓败, 耀耀暖阳也驱不散,像一颗顶上繁茂, 根底却已经开始腐烂的树木,只中看不中用了。
皇帝已不愿再踏足这里,男人的心一旦坚若磐石, 那么任凭女人再多绝望的哭喊也无济于事。
绝情是真绝情,但失望又何尝不是真的失望。
少年成夫妻,大婚时两个人携手走过东宫的玉阶台,登基大典上又一同站在朝仪门前受百官跪拜,是日同风万里溶溶, 那天地同辉的荣耀只可能属于帝后。
他或许没有当她是心爱的女人,但他从来当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合懿将他的失望尽收眼底, 却第一次不顾封鞅的阻拦, 言辞俱厉地指着鼻子骂他错了,错的离谱。
“你拿妻子当臣子,这就是你的错!”
她气涌如山,却一语中的, 说完便不顾身后茶盏落地的一声脆响,拽着常宁直奔栖梧宫而来。
大门开阖的吱呀声似乎惊扰了空荡的宫殿和宫殿里的人,倏忽激起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从晦暗的宫室深处延伸出来,临到门口戛然而止。
皇后披散着头发顿在原地,身上只穿一件羽白的寝衣,素净的脸颊上像落下了一整个冬日的白雪。当粉黛不再,钗环与华裳尽褪,没了皇后应有的端庄与沉稳,露出里面最本真的那一面,合懿才发现,她其实也才十七岁,比皇帝小一岁,刚及笄不过两年的女孩。
“阿姐......”她阖动了下双唇,嗫嚅的叫了声合懿。
女孩单薄的身形在风中飘忽地像根没有重量的羽毛,嵌在宽阔的门框中,愈发渺小的让人心疼,仿佛稍不注意,她就会被身后纵深昏暗的宫室给吞没了。
好好的姑娘家嫁到她家来却成了这幅模样,合懿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忙快走了几步去她跟前,临到近前时却看到她原本清明楚楚的眼睛逐渐变得迷茫,忽而又从迷茫中腾起热烈的狠厉,染红了一双明眸,霎时间似要滴出血来。
合懿心下骤然一惊,还来不及停下脚步,便见皇后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臂朝自己扑过来,口中声嘶力竭的喊了句,“贱人!你去死!去死!”
她本能的慌乱退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幸而被眼疾手快的松青扶住又迅速朝后拉了一把,但还是没能阻止那尖利的指甲贴着她的脸颊而过,顿时带出一道寮长的红痕,火辣辣的疼起来。
门口的常宁一颗心早都悬在了嗓子眼,几步跨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上去一把拉开失常的皇后,才阻止了紧随其后将会落在合懿肚子上的一脚。
一场变故吓出了合懿满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惊魂未定之际仍能听见皇后在几人的重重牵制下,眸中恨意翻涌不止,一声一声都在叫她去死!
但其实呢,她的恨意真的是对合懿吗,恐怕不是,要知道这宫里还有另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骞瑜,更能名正言顺当得起皇后的憎恨。
但要多大的怨念才能把一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浸染成恶语相向的疯子,合懿简直不敢深想。
“云贞!”
合懿不敢再靠近,一声隐含怒意地高声呼喝,仿佛变成了牵引着云端风筝的那根线,终于拽着皇后的神智回到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