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172)

作者:式甲

王观有点莫名其妙。他此行只为了解萧临身上天子气的来龙去脉,怎么会去趁机觊觎那些禁术呢?还是了解天子气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他犹豫片刻,伸手要去拿执事手掌上的那把钥匙。

那个叫简疏的执事忽然握掌成拳,把那把钥匙牢牢攥在手中。

他愣住,目光顺着那人手上看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很富态的青年脸庞,唇上蓄着一字须,瞧着二三十岁,干练而奸猾。

王观又愣愣地看向国师。

国师说:“骄傲的人还有一个大毛病——不屑去争,不屑去做。但是不争不做就什么都能拥有的人,即使是上天想这样宠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够。”

一瞬间王观甚至怀疑国师是不是病得糊涂、前言不搭后语了。

站在他面前的简疏行了个执事礼,说:“国师院规定,禁书室非成人不能进。王先生未有子嗣,不能入内。”

王观又呆住了。既然不能进去,前面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什么?

“但是运道脉系,向来轻血统而重传承。王先生虽然没有子嗣,但是如果有入室弟子,也可以入内。”

王观老老实实道:“我并没有。”

他话音刚落,简疏长揖下跪,道:“在下李浅,字简疏,久仰王先生大名,愿投入先生门下,如蒙不弃,得服其劳,是弟子之幸!”

他这一跪非常突兀,双膝“嘣”地触地,上身挺直,双手高捧着那把钥匙。

王观被唬得一愣,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扶李简疏,“不敢,你先起来。”

李简疏纹丝不动。

他看看国师,国师半眯着眼睛,仿佛在假寐。

他顿时明白。

国师说不能不争,禁书室不是他这个国师院的外人想进就能进的,他得纳投名状。收李简疏为徒就是投名状。

国师说,机会只有一次。

他可以拒绝,转身离开,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萧临身上所谓的天子气是怎么回事,他永远在诡谲的明争暗斗中一头雾水。

但他如果真的进了这个局,可能一环接着一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永远没有宁日。

刚刚进入通大的那些日子,是可以回望的日子中最明晰单纯的日子。他以为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和努力过上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生活。如果没有跟萧临在一起,他至今依然还会留在那种平静安稳里面。也许在星大写写论文教教学生,一辈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即使结婚,也不会是萧临这么贵到离谱的世家子弟。

即使哪怕是萧临这样贵到离谱的世家子弟,也不会卷入大位之争。

这些都是他从小在电视上戏文里史书中看过的故事,它们很真实,有血有肉,但同时它们离他很遥远。除却孩提少年时无知天真以为天下在我的抱负中之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变成他生活中需要应对的问题。

现在他要面对这些问题。现在他不再少年热血,已经气血衰微、被生活折腾得只希望能龟缩在一角过幸福安静的小日子时。

面对了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争也许同样没有答案,但是不争就只能听着别人给你答案。那答案是对的是错的,是正确真实的,还是荒谬离谱的,只能由“别人”来给出。

人们常说痛恨命运,痛恨的就是这样无数的“别人”。

国师说,不争就是骄傲。

既是徒弟,也是间谍么?

争就要放下身段、放下脸面、放下原则和坚持,放下所能放下的去争。

何况只是区区师道伦常。

争还是不争,是个问题。

王观看着在他面前跪得直挺挺的那个人。

此时他身上的屏蔽阵法已近彻底撤去,对王观是最坦坦荡荡、不怕探究的状态。

他叫李简疏,不是赐姓的李,是皇族远支,单亲,家境贫寒,从小聪敏达悟,少年天才,十五岁入国师院,此后一直是国师的近侍亲信。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岁,未婚未育,身体健康,能文能武。

这样的人给自己当弟子?

王观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

想总是很快,而做就显得更加缓慢。

他缓慢地伸手,最终拿起了李简疏捧着的那枚钥匙。

“弟子李简疏,参拜先生!”李简疏在朗声中三拜,完成了最简短的拜师礼。

榻上那位老人终于再次开口:“我作证人——简疏,带你的老师去禁书室吧!”

“是。”李简疏从地上站起,向王观做个引导的手势。

王观便躬身退了出去。

长秋殿外是冬日午后的阳光。

北方真的很干燥,还很冷。

王观瞬间想念泽州,想念星城的可爱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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