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棺起嫁(18)
他在这一刻想到了蒋朔,心沉海底般绝望。
“活着的意义,任何人都无法告诉你,你也无法告诉任何人。”
封冥迟看向虞衡那张神情妖异的脸,“人生本该是一条走向自己的路,通往别人的方向,都是歧途。”
顾时未声音沙哑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那么坚强清醒,有些人……像是虞先生,更依赖感情上的寄托。”
封冥迟眯起眼睛,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深刻的自私而已。”
“自私?”顾时未难以理解封冥迟的冷漠,“虞先生无论和谁在一起,都只考虑对方的需求,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也按照对方的要求。他这样也叫自私吗?”
封冥迟凉薄地说:“人活一世,各有业障,需自业自受。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是活着的意义。
擅自将活下去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被寄托之人除了自己的生苦,还要承受另一个人的生苦,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顾时未哑口无言。
封冥迟看向他沉声道:“以‘活下去的意义’对一个人进行索取,不断让对方在自己身上消耗过度精力和心力,是精神盘剥而不是爱,或迟或早,对方都会被榨干掏空。”
顾时未看向纠缠不休的菟丝子,看向生长在管家身上的那颗头。
对虞衡来说,活下去的意义不是某个人,不是至死不渝的爱。
他贪婪地渴望有人需要自己,如饮鸩止渴,永不枯竭。
然而这世上最该需要他的人,是他自己。
铃——
法铃第三次响起,爱染明王的幽影自封冥迟身后浮现,凛肃威严,怒视红尘。
封冥迟袖中隐现红光,一条血色魔纹出现在他和虞衡之间。
他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只有不容亵渎的庄重,颇似一尊神像。
随着他口中说出“灵契解除”,别墅中的景象发生变化。
豪华装修逐一消失,露出苍白的墙壁,光秃秃的水泥地,和爬满枯死植物的天花板。
如幻梦一场,只剩对面墙上,挂着一件色彩糜艳、宽袍大袖的古典华服。
服饰花纹是一条条纤细柔弱的茎丝,纠结缠绵,惹人爱怜。
顾时未却在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绵密情丝当中,隐约看到一具惨白骷髅。
视线稍一变换,又消失不见,工艺卓绝可见一斑。
“取下来吧。”封冥迟说,“该走了。”
顾时未上前将那件华服取下,小心捧在手里:“去哪?”
封冥迟轻哂:“回家。”
第二十四章 无欲
封冥迟口中说出“回家”二字,让顾时未愣了好一会。
他现在既没有家宅,也没有亲人,从未想到自己还有回家一说。
以后奈何斋就是他的家了吗?
封冥迟只是为了修复肉身恢复人形,才和他结了冥婚,他们之间的关系仅是一条血色魔纹的灵契。
封冥迟的居所,能算是他的家吗?
回去的路上,顾时未频频看向那件华服,眼中充满好奇和爱惜。
封冥迟勾起嘴角,漫不经心道:“这是汉朝的留仙裙,采用传统手工染色工艺,以不同绣线颜色绣成阴阳组合纹,更在刺绣缝隙中不规则地贴上金箔和银箔。
某些光线和角度下,可能会让人眼产生错觉。”
“那些花纹很漂亮,有种强烈的生命感。”顾时未握住方向盘,一番欲言又止。
封冥迟看出他有话想说,却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他酝酿好。
可惜过了好几个红灯,顾时未也没有开口。
回到奈何斋后,顾时未在封冥迟的指示下,将那件留仙裙送进那条走廊当中的一间房间里。
房间空气湿润,留仙裙在屏风式衣架上挂好后,顾时未发现上面的花纹似在生长一般蔓延蜷曲。
“是我眼花了吗?”他下意识朝它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布料,便有一缕缠绵茎丝绕到了他的手指上。
他出神地看着那些似有无尽柔情的枝条,脑海中回想起封冥迟的话。
擅自将活下去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是深刻的自私。
过去顾时未一直习惯于依赖身边的人活着。
母亲去世,父亲病故,蒋朔的真面目,令他一次次丧失活下去的意义。
他没想过如此一味的依赖,对别人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他想起父亲自生病后每次见他时的眼神,此刻才明白是多么无奈。
无奈于独子身体羸弱、内心脆弱,无法承担家业和重担,甚至没法照顾好自己。
那时对父亲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尚有一手培养的蒋朔可以依靠。
所以父亲才催促顾时未一毕业就和蒋朔结婚,他自忖身体病入膏肓,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儿子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