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22)

作者:适闲客

我无法想象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父亲究竟在外地吃了多少的苦头,才挣回来一家老小的吃喝,以及我那从未迟到过的学费。

我知道村里绝大多数外出打工的人,都只不过干起了拾荒的营生,说简单点,就是到城里捡破烂。

既不用本钱,就不用技术,只要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辛苦,不怕被人嘲笑,总归能赚到些钱。

我看着父亲呆呆的脸庞,只说了两个字「非典」,扛着一口袋的书走进了院子。

夏日的夜,风藏起了俏皮的身影,月亮孤零零悬在天上,静谧的乡村除了蚊子的嗡嗡声和狗儿的叫唤,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呆呆望着夜空。父亲悄悄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在家里也可以学习的,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是课堂。”

我不确信这话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按照我的理解,他通常只会说一声好好写字。

或许到了人文荟萃富饶美丽的江南,沾染了些许文人的气息,说的话竟也带着一分的哲理。

父亲摇着蒲扇,用一种似乎毫不属于他的温柔说道:“只要你不放弃,就有办法。哪里读书不是读呢!”

我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装作了熟睡。眼泪从眼眶里流回到了心田。

天蒙蒙亮,我爬起来,跑到屋子里看了一眼钟表,那还是奶奶去世时别人送的。

四点钟了。我把一口袋的书籍搬到院子里,倒出来,按照它们曾经在学校里的位置摆放在石头上,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失信于柳梦。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在清晨四点半就开始了读书,那么曾经答应过她的我,决不能食言。即便是相隔两地,即便是互不通言。

没多久父亲就起床去田里了,太晚去天气炎热,只有趁早上天还凉爽的时候去收割麦子才能避开酷暑。

这是农人的智慧,也是农人的勤劳。父亲走的时候,只拿了一把镰刀,看见我在院子里的石头上默默读书,大步流星走向田野,步伐无比坚定。

母亲起床后煮了面条,带着两张煎饼裹着咸菜,急匆匆去了田里。

我知道,那是父亲的早餐,他可以在田里吃完,直接继续干活,省去了来回的时间。

爷爷张罗我吃了面条,便自己拉着毛驴套上板车,扬着鞭子向田里去了。临走,对我说,麦场上要看一下。

看麦子,这是我从小长到大干的最多的农活。大人们需要在田里劳作,收割回来的麦子都摊在场上晾晒,为了防止鸟儿偷食,或者忽然变了天气,小孩子们必须要到麦场上看着。

所谓看,实则是玩,通常的情形是一堆小孩子在麦场上玩疯了,没有人注意麦子的是否被偷食。

现在我既然回到了家里,我就必须得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我带着几本书跟本子,一只铅笔,走向了村子最北的麦场。

麦场,是当初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极力主张的将一块棉花地愣是改造成了麦场。

宽阔,平整,四处没有遮挡,是个极好的晒麦子的所在。爷爷和父亲又用高粱杆儿扎成堆,两相对接拼凑了一间简易的茅屋,上面抹了一层厚厚的泥,里面支了几根木头做支撑,可以用来躲避太阳或者临时躲雨。

曾几何时,我还可以吊在木头上荡秋千,奶奶会推着我摇来摇去,现在奶奶去世了,那些木头我只用手一拉,便已经快要倾塌。

收割回来的麦子,被堆到了一起堆成一个草垛。这是为了防止夜晚的降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拿起叉子,一用力插进麦垛里去,想要挑起来一些摊开到麦场上,却因为力量不够未能成功。

索性就站到另一侧,将叉子反过来插向麦垛的上方,一路将麦子推下来。

麦子到了地上,我在返回另一侧,挑起这些金黄的谷物,放到更远的场边。

如此反复,日头爬上了高空,知了开始了聒噪,然而我终于完成了麦子的摊晒。

返回茅屋,坐在阴凉里,竟终于有了一丝愉悦。我翻开课本,开始研习我所不熟悉的函数、加速度,直到毛驴的嘶叫将我从一个人的遐思中唤醒。

父亲对于我出现在麦场上,并且摊开了麦子的举动,似乎比我前一天忽然返回家里的举动更为吃惊。

我只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本,扛起叉子走向板车。父亲到旁边也拿了一只叉子,三下五除二就卸完了整车的麦子,顺带撒开了摊在麦场上。明显的比我所摊开的更为轻薄、更为平整。

“再过一会,得把麦子翻个面”,说完,父亲牵着毛驴向着田里的方向快速消失了。

我当然知道麦子需要翻面。等到日头晒的我脸色发烫,我完成了麦子的翻面。唯有这样,才晒得均匀,才最容易出来麦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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