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67)
“没问题――”男工咽了口唾沫,“我跑着跑着觉得肚子不舒服,就想拉肚子,可能是我昨天吃了火锅又喝了冷水的缘故吧,当然也可能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发癔症把被子蹬掉了着了凉了,你知道,我打小有个睡觉发癔症的毛病,这毛病……”
为首警察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大哥,求你了,我们时间宝贵,你就长话短说,甭绕圈子啦。”
“好的,我就想上宿舍拉肚子,刚跑到楼下,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哇靠,有一个长得像人的东西就砰地掉了下来,正好摔在我旁边,着实吓了我一跳,我瞪大眼睛一看,果然是个人。你们是没看到呀,就摔那么一下,胳膊腿都断了,白花花的脑�{溅了一地,别提多恐怖啦。我正想……”
为首警察最后一次打断他的话:“谢谢你提供的情报,你如果还想说的话,下班之后到我们警局去说!”这男工吐了吐舌头,噤声不语了。
这时候官方的收尸队赶过来了,他们动作麻利地把春哥的遗体抬上了一辆银白色的收尸车,很快,收尸车嘟嘟地开走了,车后面喷下一串油黑色尾气。
我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内心麻木得没了知觉。我听到为首警察向厂里主管说:“这事我们会尽快查清的,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我们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警方调查。你知道,今年以来你们厂发生好几期跳楼事件了,再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们也很头痛啊,真是邪门了。”主管垂头丧气,很无辜的样子。
警车开走后,围观的群众也一呼而散了。一个主管问我:“你是死者生前的好友吧。”我点点头说算是吧。主管象征性地握了握我的手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变顺(应该是节哀顺变,此主管总爱说错成语)吧。”
我拿眼看张郎,张郎一直低着头不讲话。
“通知他家人没有?”我问张郎。
“通知你的时候就通知他家人啦,不过他的家人不信啊。”
“唉,”我叹口气,“这小子怎么说跳就跳了呢,又不是篱笆,这是高楼呀。”
“人不想活了,总有办法死的。”张郎默哀。
“我还欠他几百块钱没还呢。”我回到家,扑通一声倒在床上,胸口闷得发慌。陈宫贴过来,问我怎么啦,我说又走了一个朋友。
陈宫不解地问是谁又走了。我说:“大师才走没几天,春哥又跟着去了。”
“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我喽。”陈宫冷笑道。
我心里一紧,死亡之神离我是越来越近了。看来,今天的小说是无论如何写不下去了。
过了两天,张郎请我喝酒,他给我看了春哥生前留下的文字。
***
我今天终于要结束深圳的生活,人间的生活了。
我要死了,就在明天。
我的愚笨和丑陋已经发展到了极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活在这世上了。
一个人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世界是多么地肮脏和美好,美好是属于别人的,肮脏的都是自己。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一步步地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过来。
有过非常开心的日子,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然而现在朋友都不在身边了。如今想来,所谓朋友,就是在一起的时候才叫朋友的,不在一起,什么都不是了。
也有过非常难过的日子,是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穷,似乎一开始就穷,这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未曾改变过。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性格很倔,思想里有种小农民意识,一心想摆脱贫困和被人贱看,他把赌注押在了我身上。
他错了,我没有这个实力。他经常打骂我,小时候,我是最恨他的,他常常指桑骂槐地用言语刺伤我,虽然他的初衷是为我好,但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直到死。
母亲是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她信耶酥,她让我也信,我表面上答应她我信,但是我从骨子里是反感那些神神道道的。她从我出生那天就对我很好,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我也没办法,现在我选择结束生命,是有些原因在她的。
谁让她生出我这么个既丑又笨的儿子来?
她现在还常常想我,让我没事的时候,打电话回去。现在我要走了,我希望我走之后,她不要太过伤心,偌大的世界,死一个人是很平常的,就像火车辗死一只猫。
我有一个妹妹,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早早地结束掉了她应有的幸福,我对不起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过很崇高的梦想,我很努力地去实现它,可是最终失败了。我现在活在这人间,是没有半点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