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怪力乱神(49)
“王上又在想些什么了?”
春娘推了推他的肩,将他唤回来。
燕宁晃了晃神,映入眼帘的仍旧是大红的绸缎喜字,喜气洋洋。
大婚之日,这些都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而今郗国也没了,他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时候?
燕宁忐忑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珠儿将秦鸿风找过来。
他暗自掐了一下手臂,疼得要命,所以不是他发了癔症。
想想自入城来发生的一系列古怪的事情,这座城肯定有问题,他不可能真的回到过去,那么这只能又是什么魍魉幻象。居然如此真实,他看着春娘两鬓泛了灰的发丝,眼角堆积的细纹,都真实得过分了。
思虑间,珠儿已急匆匆地拉着人跨过门槛跑进来,“王上,王上,秦大人到了。”
“这样快?”春娘有些惊讶。
珠儿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在半路碰上了,就拉着大人过来了。”
一柄玉骨的扇子撩了帘儿,露出身白净的衣衫,被拉来的人倒气定神闲。
燕宁抬头看了他,心里陡然难过了起来。
他从前以为秦鸿风这样紧张燕宁,不惜性命地要救活他,他们自然是彼此钟情,不说海誓山盟,也算是两心相印。却没想到从没有过什么一往情深,也没有过什么至死不渝,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交易。
对秦鸿风而言,这些情事也许不过是他在这无聊琐碎的俗世里生活的一点消遣。他难得下山,遇见了个有趣的人,那人又恬不知耻、自愿献身,他也就顺水推舟,半推半就。若是这人知情识趣,有百般花样撩人手段,他就多留几日。等哪天玩厌了,无味了,就潇潇洒洒地离开,绝不会有半分留恋。
这样拿感情来做寻乐趣的人,哪会有心?
燕宁一时胸腔憋闷得像被巨石压着,喘不上气。
他自己身处局中,自然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就算开始是存了别的想法,后来却是真真实实地动了心思。
七情六欲如烈火烹油,耽于肉*之时,难免不会朝暮生情。他又不像那个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可以看穿人间色相。
他成婚,半是为国半是赌气,气他不留情面,将什么都抖落出来,戳破了那点似有还无的暧昧。不说破时还能骗一骗自己,好像自己还没那么轻薄下贱,也许这人也有两三分情意。可说出来的味道就变了,那些缠绵时的温情蜜意、耳语情话,都像刮骨钢刀般伤得人浑身是血,心意寒透。
他有什么错呢?就算存了一点别的心思,也不过是想让那人多留一会儿。
那时候父王驾崩,母后揽权。郗国内忧外患,他心急如焚,身边亲近的人都被换掉,他虽为郗王,却几乎被软禁于寝宫,半步不得迈出。他素来最信任秦鸿风,总觉得有他在就万事无忧,可这样困窘的时刻,他却消失了。自己茫然旁顾,四壁空空,宫里的人都生了两幅面孔,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用,不由迁怒他怎么可以走得这样毫无交代,怎么可以给了他希望又拿走?
思绪一下子走到了死胡同,才想到让他欠自己些什么,让自己和他生出一点牵绊来,那下一次他就无法走得洒脱干净,毫无牵挂。
而今想想,也真是可笑,久困深宫,思想竟这样天真。
其实说来说去,诸般借口,还不是因为在清风山上自己仰头瞧见他的那一眼,就动了心吗?
若是没有动心,他怎会为自己找这种拙劣的理由,去贪一响的欢?
他见那人低头向自己伸出手,便费尽力气去抓,既然抓住了就舍不得放开,这样也是错吗?
第30章 破魇
大敞的殿门卷入了秋风。
春娘瞧了瞧秦鸿风,柳眉一蹙,“这大喜的日子,秦大人怎么穿着这样就来了?”
秦鸿风却没有理她,径直朝燕宁走过来,端详了片刻,然后轻唤了声,“王上?”
燕宁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听他这样叫自己,一瞬恍然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秦鸿风瞧着他,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喜服,面上似乎有些不确定,显出犹疑的样子,低声道,“你要留在这儿还是随我走?”
燕宁几乎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
秦鸿风眉眼一展,牵了他的手,又露出燕宁熟悉的那种温和而笃定的笑意。好像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他在就无须担心。
秦鸿风牵着他走出门。那些宫俾如同看不见他们一样犹自做着自己的事。
走到殿外时,秦鸿风突然顿了一顿,朝走廊转角处指了指,那儿的廊柱后隐约露出一点粉白的痕迹,然后转过来,瞧着他,有些讨好般说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就为你将那株桃树救活了。原先不告诉你,想让你自己发现,有个惊喜,可你再也没来问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