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114)
于是,她看到了另外一部分的自己,蜷缩在黑黢黢的长生殿里,积攒着怨气。她日复一日地只会重复着“好恨啊”这几个字,好像即使天地再辽阔,也只剩下了一个“恨”字值得惦念。
大约是她重复地久了,花辞也慢慢地把恨意记了起来,她一尝那味道,便觉得好苦好难受。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接受,只是黑袍并不允许,她把那些恨意都灌到花辞的脑海里,逼得她失去了理智。
“花辞!”
有人爆发出尖锐的叫声,让花辞略微地回过神来,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先瞧见了晏非如画般的眉眼和苍白的脸庞,花辞顿了一下,视线下移,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的那把幽枉正扎进了晏非的身体里。
花辞的手一顿,没有再犹豫,推着把手,又往里进了几寸。
她轻身问道:“疼吗?”
晏非无力地笑,花辞又道:“有我被摘心脏那样的疼吗?”
晏非看着她,认真道:“花辞,一个人是不会没有恨意的,你现在恨我,这才是对的。”
花辞道:“是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准确来说,是不会原谅晏家。要怪就要怪晏非身上流淌着晏家的血液,所以,她一定要杀了晏非。
晏非道:“你看我这眼角的绯红,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花辞没吭声,拔出了幽枉,那一刀扎得通透,晏非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她便不想再跟晏非纠缠。
谁料,晏非一伸手,抱住了花辞,花辞下意识地又是一刀,扎进了晏非的小腹。
晏非吞着血,笑:“有人和我说,要赎罪,罪赎得多,宽恕得也多。只是你看,我现在眼角这么红,一看就知道没有再妥当地赎罪,所以,得不到宽恕,这便降临了报应。”
花辞皱着眉头看晏非,冷冷地道:“关我什么事。”
晏非轻声道:“我希望你记得,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永世轮回。”
花辞才要说什么,忽然,她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根本不是她的,却诡异地从她的喉咙口蹿了出来。她低头,看到晏非的安魄,从她的后心窝贯穿到了胸前,正好将黑袍订了个正着。
花辞抽了抽嘴唇——那完全是因为疼的——她道:“你杀不了我的,只要怨气没有完,你就杀不了我。”
晏非看着她,目光温柔地就要滴出水来,他道:“我知道。”
花辞怔愣,晏非拧着她的手,叫她挣脱不开,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下,他拔出了幽枉。
幽枉上带着他的血,却意外的没有血腥味。
晏非温柔地问她:“你知道人的魂灵是能滋养兵刃的吗?”
常明在旁边看着,身子不断地在打颤,沈伯琅一言不发,他清楚地知道晏非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安魄在不断地吞噬他的魂灵。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或者说,当晏非带着那两抹绯红却还义无反顾地向长生殿的怨气开刀之时,这个结局便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不可能改变的了。
晏非最后道:“我们都入不了轮回,又再也没法做人,倒不如,换个方式相伴吧。”
他将幽枉扎进了花辞的身体,顿时,花辞身体里的怨气与破碎的魂灵再不停地往幽枉的身上聚拢。
常明脸色苍白,磕磕巴巴地问沈伯琅:“这……我们不阻止吗?”
沈伯琅道:“没法阻止。”
常明都快哭了:“怎么可能没有办法?嗯?你和晏非那么懂怨气的事,一定有办法的。”
沈伯琅叹了口气,道:“我和晏非从来都不懂怨气,你看,阴司从来只会斩杀怨气,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度化。”
那年诸事尘埃落地,晏非要把长生殿紧锁,不闻不问,也不愿再多钻研关于怨气的事,他便该能想到总有一天,他会死在固步自封上。连符家的小辈都知道该如何脱离符箓了,他却还用
着老一辈留下的东西,几乎是在自取灭亡。
但沈伯琅对晏非向来没有指责的意味,相反,他很理解晏非,那不过是PTSD的一个表现罢了,因为太疼了,所以明知要付出代价,也不肯伸出手脚。
两把兵刃落了地,常明本还在控制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几乎是冲过去,检查晏非和花辞的呼吸,只是他越探越慌张。
“不会,不会真死了吧?”
沈伯琅看着幽枉与安魄,摇了摇头,道:“不会。”他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夜色,从所未有的疲惫,“还有机会,你要相信我,常明,还有机会。”
可是究竟是还有什么样的机会,沈伯琅又不肯说了。
倒是漆黑的,被人遗忘的木屋里,曲程程霍然睁开眼。她有很长的时间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听着屋外常明与沈伯琅的交谈,还有那久违的风吹树林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