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95)

作者:秋风外

清清猜想,她现下正施展的这个道术在玄华宗内,应当算不得多高深,因为她学习起来并不算太难,实践起来——也算容易。

这次,她作了些改进,结合吴恒留给她的其他记载,她在身上绘满了宗人信仰的古老图腾,又缠缚了数量足够多的铜铃,线香用的也是加持过数天的。她有把握,能更加真切详细地进入有关这把琴的记忆。

玄华宗毕竟湮灭许久,她自作主张,将这个利用珍爱之物来探寻有关记忆的道术取名为:

“焕”

——光亮、鲜明。她能借这个道术,抽丝剥茧般把陈旧的记忆便成鲜活的情感,像枯木在某个平常春天焕发新的嫩芽。

指尖轻触在苏少卿眉心,清清缓缓闭上了眼。

她感觉到自己从身处的世界一瞬间抽离,耳边一阵嗡鸣,似有风声、人声,纷乱嘈杂。下一刻,又如寒风刮过,刺骨的温度让她恍然以为身处冰天雪地,一顿混乱过后,世界静寂下来。

她慢慢能感知到周遭——是一间静室。

有琵琶声清脆,如溪水一般流淌而过,一个穿着绿衫的女子坐在窗边微垂着头,手指翻飞,琴声是从她指尖传来的。

此时似乎是春天,窗外天空明净透蓝,几枝迎春开着鲜亮的鹅黄色花朵轻轻摇曳。有风柔柔地吹进来,拂动了女子耳边碎发,她对着这扇窗弹得不疾不徐,似乎一窗的灿烂春景与她毫无相关。

她弹的是《花月》,一首倾诉闺中女子婉转情思的小调,在她手中,这首曲子却变得清清淡淡,平静舒缓,毫无原本的怨慕之意。

她的《花月》中没有花,也没有月。

清清发觉,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可以直接通过当事人的视角来探索回忆,当下她更像一个旁观者进入了这段记忆。她不知道原因,但这并不碍事,没了束缚,或许更能有所发现。

奇怪的是,苏少卿在哪里?她不是在少卿身上施的阵吗?

她借机打量着这间屋子,布局简单,摆设雅致,墙上挂了几幅书画,清清细细看过,这些作品并不是出自名家,但各有韵味。

案几上摆着成套青瓷茶具,柜上整整齐齐码着书册,清清一本本看过去,大多是些诗歌集子,老旧的居多,当下流行的较少——主人的品味修养应当不俗。

另一个柜子紧闭着,柜门把手被磨得十分光亮,这定是被经常开启使用的。清清下意识伸手去拉,却根本做不出动作。是了,她如今是一抹透明的神识,私自探访了这里,除了观察,不能有旁的举动。

没有四肢可以驱使,但五感尚在。清清靠近了一些,她隐隐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既苦且腥。

像是药材。

将大量药材放置在书房内,是因为身体不佳,要时时服用吗?

琵琶声未断绝,不过换了一曲,现下弹的是《秋湖色》,一首独在异乡的游子于深秋思乡之作。

仍是轻描淡写的琴音,徐徐而来,没有半点羁旅之人怀念来时路的惆怅。清清已经发觉,女子无论弹什么曲子,都是这般空荡。

她的心好像不在这里。

房间另一头有一张书桌,上面仅放置着几页纸张、一副笔砚。清清凑近去看,纸上誊抄了写诗句,没什么特别——特别之处不在内容上。

纸上的字,清朗疏淡,别有风骨,让她忍不住一看再看,这时而连绵,时而利落的笔画,让她想到雨中摇晃的竹枝。

虽有摇晃,自有坚韧。

她曾在十五年前长安的苏府见过类似的行书,比起眼前这几张,苏少卿笔下的完全可称为拙劣的模仿。

清清不禁望向窗边那个弹琵琶的清瘦背影,她想她知道了这是谁。

清竹居士,一个邓伯口中“颇有几分雅名”的女子,她的字被当时圣上赞叹过,她的诗句为京中士大夫所传颂,她是历代以来为数不多的有名的才女,她死在元化十七年的夏天。

她死的时候,还相当年轻。

琵琶声止住了。

清竹居士拿过一旁的绢布,慢慢地擦拭起来。

清清看着她单薄的肩背,细细的脖颈,那身绿衣绿得恰到好处,清爽又淡雅,即便还未看到女子的正面,清清仍觉得,这颜色定衬她。

擦着擦着,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细瘦的肩膀随着喘息上下抽动,清清很想上前帮忙顺气,她几乎要散架了。

咳嗽过了半晌才平复,女子将先前擦拭琴身的绢布放在一旁,清清分明看到,那上面有血迹。

看来她身体的确不好。

而后,她抱着琵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一站起,清清才发觉,清竹居士何止是单薄清瘦,她行动起来,宽袍大袖中隐约显现出的身形,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一词来形容,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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