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270)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她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玉金银,坐在漂亮精致的宅院中,看着风轻飘飘吹过花园,心里只用烦恼跟春天有关的事。
于是清清便回忆起,在来长安的船上,她枕在少年膝边,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突然发问,问她喜不喜欢珍珠。
自己怎么回答的?当时听着水声,享受着温柔的触抚,她懒洋洋地说:“还是透花糍要好一些。”
这不是假话,但他那个问题,是不是同她现下的感慨有关?
少女提起裙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走到盛开着茉莉栀子的庭院中。
日光亮亮地洒,小巧洁白的花瓣被掩映在绿叶中,她绕过这片芬芳花丛,看到了花丛背后的少年,他好像已经站在那等了许久了。
他望过来,定定地注视她。
清清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锦袍,深色的织锦长袍,腰上系了云纹腰带,虽然没挂玉,但更显得更加英挺卓然。
他说从前在校场,有小姑娘送他荷包香囊,如果当时他是这副模样,那再多收几个,也算是正常。
裴远时走过来,他眼中的惊艳毫不掩饰,但在他将那些赞美说出口之前,清清却抢先开了口。
女孩笑眼弯起,是俏灵灵的美丽:“我不喜欢珍珠。”
少年一愣,接着露出无奈的笑。
他牵过她的手,低声说:“那我给你找来比珍珠更好的。”
声音飘散在风里。
在晴朗的夏日午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朱红色的深墙,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花园。
花园之中,身着绯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屏退了下人,他们交谈了许久,伴随着轻暖和风,和阵阵鸟啼虫鸣。
从大体计划,到时间安排,蒙阶盖丽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桩桩件件都尽数告予了他们。
“既是我船上的人,这些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一面这样慵懒地说着,一面又如谈论家长里短一般,将皇室秘辛,朝堂争端都透露了个大概。
“梅均已经等不住了,他前些日子派了几个最得力的杀手去温泉行宫,我那可怜的老父亲,这回应该是凶多吉少。”
“圣上一死,便是图穷而匕见,太子势必卷土重来,而梅均也不会闲着,他们的拉扯才刚刚开始。”
“他们有兵权,有支持者,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我现在还差得远,连法力都使不出。要在这种境地里杀出一条路,那是条地狱路……我想要的,就是在这般陷境中走出通坦路途。”
她目光从二人身上一一扫过:“而你们——”
“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在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后,还会只喜欢这个少年郎么?”
“一个隐忍沉默的皇孙,拥有最名正言顺的血脉,还能驯服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军队,到那时,你所图的,还仅仅是现在这样?”
清清却说:“我们还没替您进行宏图大计呢,现在就要将我们策反内讧吗?”
以玩弄情感为乐的女子,在这一刻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笑:“无论最后如何,我都不会吃亏的。”
她眨眨眼:“我是太久没有见到这么鲜活的灵魂了,虽然伤痛和悲怆的情感更适口,但你们,尽量也不要叫我失望哦?”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到了最后,甚至只有闲聊。
蒙阶盖丽似乎很享受这种交谈,毕竟世上知晓她身份的实在不多,而她正好又对他们很感兴趣。
终于,当夜鸦立在屋脊上开始鸣叫,女子骤然住了口,她望着天边翻卷着的云霞,竟是出了神。
“你们该走了。”
良久,她脸上缓缓浮现出隐秘微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清很快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她前脚走出宫门,立刻就听到兵甲撞击着的沉沉声响,宫中紧急列队,似乎进入了防备状态。
回到苏府后,本该在府内的少卿却不见踪影。
后半夜,大门被叩响,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疾步走近,他的面容同裴远时有几分相似,他看着从未谋面的儿子,脸上是逼真的哀戚和懊悔。
灯影重重,她听见少年轻声唤了句:“父亲。”
这声话音犹如拉开序幕的号角,在接下来的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将与谎言为伴,直至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倒下。
宗主说的没错,这是条地狱道,道路上危机四伏,遍布血腥和杀意。
这对宗主来说,是游戏与挑战,但对他们来说,是苦苦挣扎着的一线清明。
他们相信路那端会有光亮,所以毅然决然地踏了上去,并且不曾想过回头。
这条路太险,又太窄,窄到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窄到他们来不及进行一场体面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