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269)
他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马尾,十足的少年模样。而此时,发丝软软垂落在肩上胸前,让他少了几分利落,多了些稚气脆弱。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她用指尖勾缠住他的发梢,喃喃地说,“知道了这些,我怎么还生的起气?”
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简直能望进他心底:“我只关心,你会不会难过?”
裴远时再也忍不住,他将她拥入怀中,缓慢收紧的双臂竟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她,像守着一份引人觊觎的财宝,力度大到清清几乎喘不过气。
她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凌乱的心跳,和强行抑制住的喘息。
他其实真的很难过吧。
清清闭着眼想,造化的游戏,命运的玩笑,这世间事总能叫人应对不及。万物不过刍狗玩物,任凭风来雨去,她如是,他也如是。
每每说起这个战无不胜,正气凛然的大将军,他眼中的神采让她无法忽略。他说第一次握剑,说第一次爬上马背,说第一次射出十环,他的成长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他有多敬重自己的父亲,她实在是太过清楚。
然而,然而。
他的出生是场谋略,他所敬仰的父亲不过棋子,他的生母因此辞世。而策划这一切的人,身上却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是他真正的生父。
即使那是皇室的血,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堪的印记。
世上最残忍的作弄不过于此。
清清绝不会怀疑他会贪念那一层身份,她信任他,毫无保留,也不需要理由。
她只关心他会不会伤心,在得知了这一切后,在赖以行走的信念被斩灭后,他会不会太伤心。
有一点点凉意落在她发顶,同本来就残存的水迹混在一起,让她差点察觉不出。
“师姐,”过了很久,他低声地唤,“师姐……”
“我是很难过,但不会难过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吻她冰凉的发顶:“毕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吗?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那不是假话。”
清清忍不住说:“你要伪装成忠心耿耿的样子,去同那样的人周旋么?宗主的要求太严苛了,谁知道他会要你做什么,我们到时候再同她谈判……”
“那样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他,的确等不了那么久了。”少年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震得她鼻子发酸。
“师姐不相信我吗?”他叹息着,“我不能为你这样冒险一次吗?”
“公主的目的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她那条路上势必会杀掉一些我们想杀的人,梅均、梅书平、还有……”
清清接过他的话:“还有那个要找上你的人。”
她仰起脸,却只能看见少年清瘦的下颌线,她迟疑道:“但他毕竟是……你真的……”
裴远时看向远处,他声音冷而淡:“我不认所谓骨血,更不会信任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
“让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嫁给部下,自己偏安一隅,等着坐收渔利,”他轻哂,“所有悲剧都来源于此,我只感到恶心。”
“我甚至恨,不能直接结果他。”
他有这样的想法,清清是一点不意外。
不愧是她喜欢的少年,沉默而笃定,骄傲又坚韧,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全是火炬。
她摸了摸他的脸:“那我们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
回应她的是骤然收紧的双臂,和深到让她窒息的长吻。
三日后。
一封缀着金粉花纹的信笺被送到苏府,上面书着邀请的字句,是请府上两位昆仑仙师进宫,帮长平公主治治心悸之症。
信上特别说了,二位不必作道人打扮,只着常服便可,公主不喜白色。
苏松雨早被告知一切,事已至此,他已经被深深拉入贼船,后悔只是徒劳了。
哀叹着,又探望了卧在床榻上的老友,他叫来忠仆,吩咐帮二位仙师准备点入宫的行头。
“到底是公主的贵客,可不能寒酸了!”
软软长长的发丝挽成双髻,用青色丝带绑着,又缀上两朵金丝缠成的铃花。藕粉色的裙,轻紫色的衫,绫罗鞋面上还装饰着缠枝花纹。
清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的侍女忐忑起来:“仙姑可是不满意?”
清清回过神,宽慰一笑:“没有不满意,你手艺极好。”
侍女于是放了心,又上前帮忙紧了紧发髻,理了理裙带,才终于告退。
清清仍是看着镜子中的少女,素净的脸颊,黑而弯的眉,微微动弹,头上的铃花便跟着轻颤,闪烁出碎金般的亮泽。
她抿着唇,轻轻一笑,于是镜子中的女孩也跟着笑,笑容中有些羞涩腼腆,像长安可以见到的,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女孩。